七月三日,北路军先锋王伯当率军抵进深泽城下。
李大德终于知道纸上谈兵与实际带兵攻打一方陌生势力的不同之处了,其一是行军与路线的规划,其二便是后勤补给。
这与怀州那次不同。
当初打怀州时,其地形复杂,多的是可利用的因素,反倒降低了对将帅军事素养的要求。加之他当时是先布局的后勤供应,随后依托后勤路线布置进兵。他前后只进行了几次小规模野战,把敌军调动起来,剩下的事儿小徐与老程就替他办了。
可现在,啥都得他自己忙活。
单是行军,为了避开逢壁驻守的魏军视线他就费尽了心思。结果想出来的方案还未经讨论,在他老婆那就先被毙了。
理由很简单,路线太绕,徒耗大军士气,且粮草难以供应。
最后被气到头秃的某赵王一发狠,趁夜纠集了五千天成军,亲自出战,破了彼时因赵万海北进而显空虚的逢壁大营,一把火烧平了这处因沱水改道而形成的方圆数百里唯一的高地土丘。
问题迎刃而解。
提前买下了北路军粮草供应权的王氏与崔氏的联合商队当即从井陉关出发,沿沱水一路东进,直接把粮草运抵深泽南郊。
结果还没等开打呢,对方就投降了。
“你们!”
才刚立起的中军大帐下,某赵王看着自对面城中出来请降的使者,脸上满是不甘心。
“还没打呢我说!你们好歹也先坚守两天啊!万一能守住呢?”
“咳,大王真是……说笑了……”
已然快把腰子弯到地面的使者一面赔笑,一面暗地里骂街。
你带着六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来攻俺们一个守备不足两千,还尽是老弱病残的破县城,也真特么好意思!
“哎,这年头敢于忠贞为国,报效君王之人真是越来越少了!人心不古啊……”
在一众手下无语的目光中,某赵王一边摇头感叹,一边商量似的说道:“要不,咱们去打安平?左右也不远了……”
其实这个时候,李孝恭很想说差不多就得了,还有没有点儿正事儿了!可就以他的胆子,这种话是不敢直接说的,便以诚恳的目光投向某王妃,期待后者能出言劝阻。
见他这么诚恳,霍云儿便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某赵王,开解道:“殿下想打,那就打呗!”
“啪!”
莫名被塞了满嘴狗粮的李孝恭抬手抚额,不忍直视。
北路唐军这般顾头不顾尾的冒进,落在手下的眼中,是没正形的表现,落在对手的眼中,便是大喜过望了。
“哈哈哈!人人都说李氏一门三虎,寡人还道这李玄霸如何了得,今日所见,其自踏死地不自知,不过尔尔!”
贝州万春宫内,得到探马回禀的窦建德与内臣言笑,对某赵王的举动进行疯狂嘲讽。
殿内在坐的彼时有尚书左仆射裴矩、侍中崔君肃、国子祭酒凌敬与纳言宋正本等。随着话音落下,众人表情各有不同。
裴矩嗟叹摇头,好似感慨老李那么聪明一人,怎么生出这么傻个儿子。崔君肃人如其名,有些不苟言笑,只抱拳言说“天佑大王”之类的废话。
眼见没人捧臭脚,正欲说话的凌敬不等开口,却见一侧的宋正本忽然站了起来,颇有些不爽道:“那李玄霸勇冠三军,麾下多猛士精锐,其组建的天成军更是百中选一。大王如此轻慢对手,又与之何异?”
“呵呃……”
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窦建德的表情好似有点儿尴尬,又透着不爽。
他乃土豪出身,原本并不拘小节。当初打天下的时候,他为了笼络世家文士才故作和蔼,把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没少被宋正本这类的谋士这般直谏。
当时的他都能很虚心的接受,甚至于充满感激。
但目下,毕竟是身份不同了。
自从裴矩等人来到大夏,帮他草拟建立起了健全的中枢制度,确立了一应规章礼仪之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夏王,令之所向,千军辟易。
所以,这就是你和大王说话的态度?
眼见气氛不对,心知不妙的凌敬急忙开口,却非劝解,而是扭头怼向宋正本道:“宋纳言此言差矣!大王何曾轻视过敌军,只不过那李玄霸孤军深入,已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等敌手不付之一笑,难到还要夸赞不成?”
消除别人怒火的最好方式,非是劝慰,而是与之站在同一阵线去喷别人。你把他的火抢先发了,他自然也就发不出来了。
果然,上首的某夏王闻言表情便缓和了许多,看向小凌的目光里满是欣赏。
当然凌敬这么喷老宋其实是好意,毕竟让他说两句顶多就是丢点面子,可要让窦建德说,丢的怕就是小命了。
然而宋正本并不领情,甚至于当场就撂了脸子,骂他是只懂媚上逢迎的佞臣。
“吾观唐军进兵路线,沿沱水向东,联通九门、无极、深泽、安平,恰如一柄横刀,直插高大将军后方腹地。若不及时遏制,焉知其不会影响我大军在幽州之战事?尔添为大王谋臣,不思谋划拒敌,动辄阿谀奉承,可是为臣之道?”
好吧,这一下不单是凌敬,他把在坐众人几乎都骂进去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人家凌敬开口的本意是为他挡灾的,闻言便当即冷笑哼道:“若论政务民生,某不如宋纳言那般稳妥,可说起兵略,却不敢苟同纳言之语!”
说着便回身拱手,对窦建德道:“大王,那李玄霸轻敌冒进,无非是因那魏军不堪,难以抵挡!若想引之深入,重兵围之,还请大王诏令饶阳、乐寿守军撤离,避其锋芒。以乐寿旧都引之前来……”
“凌敬!小子狂妄!”
乍一听这货不但不派兵北上抗敌,还要放弃己方的城池,甚至于连乐寿都拱手相送,宋正本当场就毛了,恨不能当场动手。
“好了!本王当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窦建德适时出声打断,却是全了小凌的面子,而后又哼道:“凌祭酒之言,老成谋国也!李玄霸所领乃李唐之精锐,若能一战伏之,区区一城,寡人何吝?传令,饶阳、乐寿两地守军暂且退往瀛洲,另诏王伏宝军昼伏夜出,加速北进,以为伏兵!待唐军入乐寿,三军合围,叫他来得去不得!”
“喏!”
“大王英明!”
裴矩、凌敬等人俱抱拳躬身。宋正本呲牙哼了半天,实在难下心头之火,便丢下一句“大王不听良言,待悔之便晚矣!”,愤而离开。
“这个正本啊,脾气忒直愣!”
某夏王只当这老小子理亏词穷,便与其他人低声埋怨这货小肚鸡肠,引得殿内几人叽叽咕咕的笑。
这大概是众人最后一次这么开心的笑了。
彼时无论是窦建德还是凌敬,甚至于某赵王,都还不知道六万唐军挺近中线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棋盘既然从一隅放大到了全局,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第一处崩盘之地,是滏阳。
七月八日,李靖在外城仓库码头汇合百骑司的令人,可当渡船靠岸,当先走下来的一布衣青年却叫他一愣。
“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俺呗!”
罗士信垂头丧气,恹恹的耷拉着眼皮走向一旁,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啧,你不在洛阳随秦王攻伐,怎地跑到了这边?是谁下的令?”
李靖发誓,他这绝不是嫌弃。只是他给小徐稍的信是要一个武艺高强且心思玲珑之人过来帮忙,后者却丢给他一个莽,咳,猛人,这专业也不对口呀!
“他呀,哼,违令屠戮妇孺,被秦王发落,来此将功折罪来了!”
便在这时,后方一个疲懒且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让前者原本的嫌弃瞬间变成了格外嫌弃。
姓程的也来了……
这何止是专业不对口,姓徐的小王八根本就是想坑老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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