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这波老李是单纯卖人情还是真对老裴有那么点儿意思,但远水注定都是难救近火的。
就连送出消息的百骑司密探都没想到,从得知消息到事情起落,居然会发展得这么快。
也可能这才是老李这一次大方的根本原因。
当晋阳的轨道车再次启动,向着城中心行进之时,东都皇城武安门下,已是血腥遍地才场景。
“守敬!寡人待尔不薄,还将澶儿许配与你!你居然也背叛寡人!”
武安门上,按刀立于墙垛后的王世充看着下方那名引枪拼杀的小将,愤而怒喝。
“呸!背君叛国之徒,妄行篡逆,人人得而诛之!某世代忠良,受的是皇恩,何来背叛之言!”
裴行俨举首怒喝,同时瞧向城头一人,喊道:“张将军,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哈哈!正要动手!”
立于王世充右后方的张童仁闻言朗声回应,进而举起手臂狠狠挥下。
“哗啦!”
两侧宫墙之上忽然出现大量禁卫的身影,小跑着奔向城楼。于此同时,武安门外脚步声起,大队禁军也自明福门涌入,奔向近前。
“咚!”
有人敲响了战鼓,随着鼓点之声,却见运动到位的禁卫非但没与城头上的太尉府兵丁交手,反倒依墙侧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交战之人。
王世充笑了。
“守敬!放下兵器吧!寡人看在澶儿的面上,可对你从轻发落!”
裴行俨已是有点懵了,进而大怒。
“张童仁!你这小人!你竟背叛陛下!”
“哼!随你如何说!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天下离乱,皆因暴隋不仁,百姓揭竿而起!适逢太尉临危受命,护佑社稷。今上区区稚子,竟做杀贤宠佞之事!张某不才,欲要拨乱反正!”
张童仁按刀看着城下,脸上满是正气凛然,说出的话却叫小裴欲咬碎了牙。
要说人在面临选择之时,成仁的决心很难,背叛却容易的很。且下手往往更黑,更果决。
“恶贼!某必杀你!”
“放箭!”
“杀啊!”
都不等大家再对骂几句,怒吼与喊杀之声便同时响起。热血飘洒起落,在阳光映照的琉璃瓦下泛着妖冶与残忍。
身中数箭的裴行俨自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武安门墙梯,随即被王仁则率太尉府亲兵拦住。同时甬道下方无数兵丁自外间涌入,兵器击打与人群的嘶吼声一瞬间响彻内苑。
与此同时,东都四门已闭,无数兵马涌入内城,杀奔裴府、宇文府等参与者的府邸。另有王世恽引兵直奔宗室府邸所在,街道之上往来皆是披甲执锐的兵丁,惊得行人辟易。
承福坊,南阳公主府。
杨縯之子杨思玄策马冲过坊门,待到府门之时,见其内全无动静,便急忙呼喝。
“公主!公主殿下!快禀告公主,大事不妙矣!”
他刚刚从永泰坊出来,自建春门而入的军队刚抄了安平公府。而早有其父在司隶台的旧部示警,他们杨氏许多人这一波都在王世充的必杀名单之上。
“何事惊慌?”
一连闯了几个院子,杨思玄才在后院山水池旁瞧见正喂鱼的南阳公主。待说起事情败露,王世充大军已然杀奔众人府邸之时,后者脸色突变,却先问了个对前者而言无关紧要的事:
“陛下……陛下如何了?”
“哎呀!公主,事已至此,先出城要紧!陛下之事,某会着人打探的!”
杨思玄急到跳脚,同时呼喝左右赶紧收拾细软跑路。可不待转身,南阳公主忽地抓过他的衣袖,急促道:“不行!此番事败,王世充定然报复!你快叫人保护裴尚书他们的家眷先出城!”
“什么?”
本来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已然准备开溜的前者当即一脸官司,暗骂我特么连小皇帝都不管,哪还有空去管那些人的家眷?
可惜这会儿后者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袖不放,大有你不答应大伙就一块死的节奏。他又不敢耍脾气挣脱,纠结之余,竟这般僵持起来。
东都已然乱了。
即便是有所准备,可要将名单之上的人一网打尽也是个体力活。
陶光园内,引嫡系私兵欲救出杨侗的裴仁基与崔德本已是被自玄武门而入的段达团团围住。而在皇城之外,许多朝臣大员的府邸也都冒起了浓烟,喊杀声响彻内外。
裴仁基府上,一群充作家将的八风营老兵堵在前庭,掩护府中的家眷从后面跑路。却不想彼时整个坊街都被军队堵死,才一出坊街,便与追兵杀了起来。
“某不走了!”
南阳公主府内,清冷的声音顿了顿,便激昂道:“此事乃为复国还政于陛下,怎可少了杨氏之血!败则败矣,某愿以己之身告诉天下人,王世充篡逆凶魁!杨氏之人绝不屈服苟且!”
“说的好!”
话音未落,一声高喝便自院外响起,两人扭头便见符玺郎杨缄全身披挂自外而入,朗声笑道:“公主千秋大义,缄愿追随护卫左右,为我杨氏正名!”
“叔父!”
杨思玄瞪起眼来,而后便被前者打断。
“莫要多言!吾兄已在城外接应,你速去兴教坊等候各府家眷,护送他们走水路出城!记着,出城后一路向东,莫做停留!”
“这,喏!”
对面的小青年貌似犹豫了两息,而后顺坡下驴,甩开南阳公主的手快速跑出府门。后者怔然片刻,便瞧向杨缄,略带颤抖的问道:“宫中……陛下他……”
“裴尚书父子本在宫中举事,可既然早已事泄,想必陛下他也……”
后者摇头苦笑,随即就见南阳公主脸色苍白道:“都是某思虑不周!是某害了他们!”
“公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杨缄心下叹息,暗道思虑不周的又何止你一人,同时抱拳道:“既然公主决意留下,不妨与某集结家将,呼吁城内百姓世家一起合攻应天门!纵使不敌,也能牵制部分叛军兵力。以裴将军的勇力,或能杀出来也未可知!”
“他,对!守敬!守敬号‘万人敌’,他定能杀出来!咱们快走!”
南阳公主愣了一瞬,接着如梦方醒,急忙呼喝院中侍卫集结。
“万人敌”这会儿已然有些力竭了。
随身的铁枪早已被丢弃,手中的双刀也已然换过两茬。彼时在武安门西侧墙梯的台阶之上满是趴伏倒地的尸体,墙外更是伏尸无数。
鲜血自梯道间流下,染红了门外的青石板路。由武安门至成武殿前,满是插满羽箭的尸体,使得阳光俯照的殿前满是阴冷气息。
此番自后殿杀出的禁军已然尽殁,只余某个状若疯虎的身影还死死的卡在墙梯之上。
还差十丈。
王世充的脸色有些阴郁,眼角不断抽搐。王仁则一脸菜色的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躲在一群持刀戒备的士兵后方。张童仁早已破胆,躲在东面人群之中连面都不敢露。
“呼哧……呼哧……”
梯道间的身影在喘息,身上的汗水蒸腾。
并没有人趁机进攻,哪怕是与之间隔数十丈的弓箭手。他们宁愿就这般永远对峙下去,也不想面对这个疯子。
“再冲十丈……唔,十丈,就够了……”
神经质般的嘟囔声在满身血色的身影间飘忽,这一刻,裴行俨忽然想起了张须陀。
那老头临死都在为大隋冲锋。他不明白为什么,哪怕是到了现在也依然不明白。
他父亲说“蹈履非所,身名隳坏,时也。既复随君上,大丈夫当玉折名扬,以全忠节”,他其实并不赞同,但也不想反驳。
他这辈子反驳过许多人,唯独未反驳过他父亲。
他知道现今所行乃正义之事,这便够了。
吐了口嘴角流进的血水,裴行俨紧了紧刀柄之上的布带,瞥着城头之上的身影忽地俯身,正待冲出之际,身后武安门下忽然响起马蹄声。
林立的禁卫分开,一身金甲,长须飘髯的段达倒提一柄长刀冲入,忽地举刀怒喝:“裴仁基谋反作乱,业已伏诛!小子还不投降!”
“爹!”
前者愕然回首,不可置信的看着被那长刀挑起的狰狞头颅,整个人忽然战栗起来。
“段、达!”
“死!”
泣血椎心的怒吼自墙下响起,血色的身影倒飞扑下。城下顿时乱做一团,老段惊得差点落马,城头的王世充与张童仁同时呼喝,“放箭”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