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小文豪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点都不好当

类别: 历史 | 两宋元明 | 北宋小文豪 | 明日红花   作者:明日红花  书名:北宋小文豪  更新时间:2020-11-22
 
苏辂一行人在寨子住了第三宿,翌日便出发沿着北邙山前往洛阳。

北邙山不是一座山,它和许多名山一样由主峰和诸多延绵的侧峰组成,里头有着许多名人墓葬,比如吕不韦、刘秀、陈后主、李后主等等。

听当地人介绍,杜甫墓和颜真卿墓也在这边,苏辂先带小翠去给颜真卿给她的书法老师颜真卿拜祭了一番,给她的笔头开开光;又代替他老师王安石去杜甫墓前缅怀了一番,热心地给这位大诗人的墓除了除草。

一行人这么寻幽探秘,没人嫌辛苦,倒是对北邙一带多了几分了解。

这么多有名的人长眠于此,怪不得大家都来这边游春踏青、谈诗论文,必然是想好好感受前人的风韵!

一行人从杜甫墓前离开,正商量着要不要直接到洛阳去,就见前头有棚屋三五间,有个身穿皂袍的中年文士负薪而归。

中年文士手拿竹杖,头戴斗笠,分明是山野之人的打扮,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他本随口唱着曲儿,远远见到苏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来,立刻住了嘴,抬眼打量着苏辂几人。

赵仲鍼见对方明显是位隐士,登时又来劲了。

他已经给苏辂带歪了,见着人就想主动搭讪,此时自然是三步并两步地迈步向前,诚恳地说道:“我们一行人一路走来没处歇脚,如今又渴又累,不知能不能到先生屋中稍作歇息、借几碗茶解解渴。”

中年文士说道:“无妨。只是山野之地没什么好茶,都是些山中野茶,你们怕是喝不惯。”

一行人跟着中年文士入内,中年文士便招呼家中弟子煮茶待客。

两边坐下一聊,苏辂便知晓这人名叫邵雍,听着挺耳熟的,就是想不太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苏辂心大地想着,跟其他人一起品尝起野茶的滋味。

邵雍的话没掺假,这绝对是从山上随便采来的茶,入口苦得很,苏辂浅尝一口就搁下了,倒是赵仲鍼他们不好意思地喝了半盏,喝得自己直皱眉。

苏辂见张菀柔也皱着眉喝了一大口,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塞她一颗糖。

张菀柔接了糖,没有吃,因为那太失礼了,那不是当面嫌弃别人的茶苦吗?

苏辂没这个心里障碍自己剥了颗糖送嘴里这是临行前芸娘按他的吩咐做的,糖里掺了点薄荷有提神醒脑、保持口气清新的功效每一颗还有独立包装,携带起来非常方便。他自己不带钱荷包里就装着这玩意,方便茶余饭后吃上一颗。

苏辂吃完糖才发现其他人都幽幽地看着自己。

苏辂直言不讳:“这茶太苦了我喝不习惯。”他又掏出一颗糖送给邵雍,“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糖,邵先生您尝尝看!”

邵雍听他直言茶苦,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这小孩挺特别。人与人之间往来最要紧的是能坦诚相待,最难得的也是坦诚相待,一盏茶而已,苦就是苦,喝不惯就是喝不惯非得装模作样,活得未免太累了。

邵雍笑着接过糖剥开塞入嘴里,随着那淡淡薄荷味在嘴里散开他顿时精神一振。

提到吃的,苏辂话就多了顺势给邵雍介绍了一番说这薄荷味道凛冽撒上一把种子在篱笆底下种上一片,到夏天时随手摘下几片,不管是做饮子还是调味都很不错,煮羊肉时尤其适合用来去膻。

邵雍当然知道薄荷,这东西以前又叫蕃荷,记在《新修本草》之中,属于可以入药的草药,有清热利尿、发汗行气之效。

只是没想到薄荷还能有这么多吃法。

经苏辂这么一讲,邵雍顿时觉得自己的篱笆底下缺了一丛薄荷。

苏辂一打岔,其他人说话也放松了不少。

察觉邵雍颇为博学之后,赵仲鍼立刻积极发问,请教了邵雍许多问题。到了饭点他还依依不舍,叫人去附近买菜买肉,在邵雍家吃了顿饭才走。

赵仲鍼和苏辂感慨:“想不到这山中还藏着这么有学问的人。”

苏辂倒是不觉得稀奇,笑着说道:“我看我老师到了地方上,头一件事就是去请隐居的高人们出山,他在鄞县时还凑出了‘庆历五先生’,可见这样的隐士是很不少的!”

听苏辂这么调侃自家老爹,王雱不满意了:“什么叫‘凑出’,五位先生可都是当地名儒!”

赵仲鍼一听又来了兴致,立刻问道:“那是哪五位先生?都学的什么书?”

王雱便给赵仲鍼介绍了一番,说这五位先生分别是杨适、杜醇、楼郁、王致、王说,都对明州那边的教化起了大用处!

赵仲鍼说道:“将来我若管治一方,我也要去好好寻访人才。”

苏辂说道:“那你可得擦亮眼睛,听说唐朝宰相杜如晦有个叔叔叫杜淹,他得知隋文帝喜欢隐士、重用隐士之后,伙同内侍装隐士骗隋文帝说自己才高八斗,隋文帝见了人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赵仲鍼愣住,没想到还有人会装隐士逢迎皇帝。

苏辂又给赵仲鍼讲起八卦,说杜淹后来投奔了胡人王世充,得意便猖狂,害死了杜如晦的哥哥。

唐高祖李渊打败王世充之后活捉了杜淹,决定要处死他,杜如晦也不准备管,结果杜淹的家人跑去求杜如晦说:“你哥哥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失去自己的叔叔!”

杜如晦听了幡然悔悟,麻溜地去为杜淹求了情!

杜淹不仅被赦免了,到李世民登基后还借着杜如晦的从龙之功白捡了个官当。

苏辂说道:“这件事告诉我们,想要活得久,一定得不要脸!”

赵仲鍼一脸复杂地看着苏辂,听苏辂这么一说,他去寻访隐士的劲头都没了。

他甚至觉得被称为“房谋杜断”的杜如晦,怎么就听了杜家人那些鬼话呢?杜如晦哥哥死得实在太冤了,什么叫“你哥哥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失去自己的叔叔”?这说的是人话吗!

一行人朝着洛阳出发,到了薄暮时分才远远地见着了城墙。

苏辂叹气:“有点饿了。”

古代出远门真不方便,哪怕他们不缺钱,有车有驴,还是觉得挺累人。要不是行程安排得不错,中途怕不是还得风餐露宿!

“快到了,我们走快点,先到驿站歇一宿。”赵仲鍼宽慰道。

驿站一般只接待过往官员,不过赵仲鍼身份特殊,虽是出来游学的,却可以带着人住到驿站里去,驿站里的吃喝自然也是随意取用。

今年张方平编的《嘉佑驿令》正式施行了,苏辂沿途观察了一下执行情况,这会儿到了终点站,入夜之后苏辂就把沿路的观测结果汇总了一下,准备让驿站的人给张方平送回去。

苏辂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写完给张方平的观测报告又给王安石写了封信,巨细靡遗地给王安石描述了一下北邙风光,表示自己今天到杜甫墓前走了一遭,杜甫墓周围草很高,学生已经贴心地帮忙除光了,以后老师您若是得空不妨也来瞻仰一下偶像的坟茔!

苏辂挥笔写完给老师们的信,心中十分感动。

作为一个好学生,他真是时刻不忘恩师们啊!

像他这样好的学生,外面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苏辂写完信,又溜达去找张菀柔,照例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接着才给张菀柔分享他给张方平和王安石写的信,问她要不要也写封家书一并送回去。

张菀柔看完苏辂的两封信,不由得陷入沉默。

苏辂给她爹写的信,分明是在对《嘉佑驿令》指指点点,说这里不行那里有问题。

苏辂给王安石的信,又是在炫耀自己在北邙一带游玩得很尽兴,甚至还去看了杜甫墓!

据苏辂以前的说法,王安石对杜甫的诗十分喜爱,不仅认真研读,还给杜甫搞诗集、学着杜甫写诗。如今王安石杂事缠身,没法出来玩耍,苏辂却还给他描述北邙不仅风光好,还可以祭拜杜甫,王安石看了怕是想揍他一顿!

对上苏辂一脸“怎么样?我是天下第一好弟子吧”的表情,张菀柔无言以对。她说道:“我也给爹娘写封家书。”

他们出行后不久,家里派出来的人追到驿站给她送东西。

见到家中来人,张菀柔就知道张方平与马氏没责怪她跟着苏辂出行。正是因为父母这份宽容与偏爱,让张菀柔心中更添羞愧,写信时难免认认真真地检讨了一番,表示下次一定会和家里好好商量。

苏辂一点都不见外,趴在旁边看她写检讨信,觉得自家媳妇真是乖巧听话。

夜深了,苏辂揣着三封信从张菀柔房间里出来,正好碰上到外面上茅房回来的赵仲鍼。

赵仲鍼眨巴一下眼,又揉揉眼睛,确定苏辂是从张菀柔房间里出来的,不由问道:“这么晚了,你和张贤弟背着我们聊什么?”

苏辂说道:“没什么,就一起写写家书。”

赵仲鍼“哦”地应了一声,心里总觉得他俩还是不太对劲,于是等苏辂回房之后偷偷去找王雱,诉说自己对苏辂和张菀柔的怀疑。他一脸忧愁地说道:“你说苏贤弟与张贤弟不会有龙阳之癖吧?”

赵仲鍼近来已经开始读史书,龙阳之癖的典故他是看过的。在史书之中,这类人通常记载在佞幸传里头,赵仲鍼把苏辂当好兄弟,也很欣赏“张修茂”的文采,着实不希望他们误入歧途!

赵仲鍼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担忧给讲了出来。

一路同行而来,王雱也觉得苏辂和张菀柔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亲近。

王雱只能宽慰道:“别怕,一般而言蛊惑君王才会进佞幸传,寻常人不管怎么胡来史书都不会记进去的。”

赵仲鍼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瞎琢磨。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尊重苏辂的选择,绝不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虽说赵仲鍼和王雱都决定接受苏辂与张菀柔的“关系”,第二天却还是免不了多关注他们几眼。

苏辂何等敏锐一个人,很快注意到他们那写满“我们没别的意思我们纯粹只是看看”的目光。

苏辂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脑补什么。

吃过早饭,他们该去拜访河南府一把手、目前坐镇洛阳的文彦博了。

在出发之前,他们交流了一下关于文彦博的资料,提前了解了解文彦博这位宰辅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可惜他们都还小,消息渠道不太多,再怎么交换信息也只勉勉强强知道他与韩琦、包拯等人是同年,早些年还与庞籍商量着搞裁军,别的都说不出来。

不过知道他的关系网也足够了,与他交好的这些人个个都是朝中大员,足以证明文彦博本人也非常了得。

怪不得欧阳修特地交代他们到了洛阳要去拜访文彦博。

在开封时苏辂几人也曾和文彦博打过几次照面,就是没正儿八经地拜会过。他们相携来到府衙之外,命门房进去通传一声,很快便被迎入后衙。

没过多久,身着官袍的文彦博便回到了后衙。

文彦博今年五十三岁,身体依然健朗,脚步也迈得很稳健。

见到苏辂几个少年郎,文彦博也没摆架子,笑道:“本来以为你们早几天应该到了,没想到今天才到。”

赵仲鍼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路上走得慢,耽搁了。昨天我们便到了驿站,只是看时辰已经不早,所以准备今儿一早再来拜会文相公。”

文彦博早前是见过苏辂三人的,只张菀柔一个生面孔。他和气地询问:“这是哪家郎君?”

苏辂说道:“我老师家的远亲。”

文彦博打趣:“是你张先生,还是你王先生?”

苏辂都不知道自己拜两个老师的事这么出名。他面不改色地说道:“自然是张先生,这不都姓张吗!”

文彦博也只是问上一句,听了苏辂得话倒没起疑,只客气地让他们一会一起吃个便饭。

赵仲鍼推辞了两句便答应下来。

文彦博招待苏辂四人吃了顿饭,询问他们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

赵仲鍼想到自己的策论方向,立刻说道:“我们先不去玩,我们想看看地方志,了解一下关于运河的事情。听说洛阳还有隋唐时期留下的粮仓,是真的吗?”

文彦博闻言叹息着说:“有是有,就是用得少了。”他给赵仲鍼解释了一番,说运河淤堵越发严重,虽然年年都要征调人手去清理,运输起来却还是越来越不便利,而且为了保证开封那边的供给,有时候甚至会把洛阳这边的水引入开封水网,一切以保证开封水路通畅为先,洛阳这边的粮仓是越来越少用到了。

苏辂几人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事儿。

看来首都的邻居一点都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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