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效率很快,第二天就把样品带来了。
苏辂一瞅,样品打磨得光滑又趁手,很不错。
样品正面上雕着一行秀逸的大字: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
这句话出自孟子。
别看后世把孟子称之为“亚圣”,其实他在历朝历代都挺透明,直到韩愈在官场中沉沉浮浮,苦读孟子慰藉自己,才让不少宋儒开始研读这本书;再后来又有了王安石这个忠实粉丝,直说“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变法期间改编教材就有意识地把孔孟并列在一起。
事实上孟子生前也不太受重视,主要是他的思想不太符合国君们的追求。
比如一个国君问他:“你来我们这可以给我们国家带来什么好处?”孟子说:“好处?什么好处?我们不讲好处,讲仁义就够了。”于是孟子就得去找另一个老板。
比如另一个国君问他:“周武王讨伐商纣,真的有一回事吗?你觉得臣子可以弑君吗?”孟子说:“杀残暴昏君的事,能叫是弑君吗?他只是杀了一个叫纣的匹夫而已!”于是孟子又得去找新的老板。
他还有一句最典型的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搁在哪个国君那里都接受不来,我辛辛苦苦当上的大王,你凭什么就说我最不重要?
苏辂自然不晓得这些,他只是单纯觉得这玩意上面该刻几个字,拿到样品后自然是满意的,又问老张:“这字谁写的?看着很不错,都和我差不多好了。”
老张嘴角抽了抽,对苏辂这股子没来由的自信很是无奈。他恭敬回道:“我们有专门写字的,遇到需要刻字的东西就会去请他们写。”
苏辂点点头,明白了。
古代经常在石头和木头上刻字,往往由专人负责写内容、专人负责题字,再由专人负责刻到相应的地方,分工合作,各展所长,由此可见营销宣传工作团队合作的精神由来已久!
苏辂再把样品反倒背面,背后有按照他的要求定制的尺面。
没错,这是一把尺子,上头按照苏辂的习惯刻有50cm的刻度,长短不一的线条把每一厘米均分为十毫米。甭管别人用不用得习惯,反正作为尺子,它必须有刻度!
苏辂对正反两面都很满意,接着便把它往自己掌心拍了拍,非常好,大小正好适合,学生们把手摊开,就可以啪啪啪地打他们手心了。
打手心可是传统夫子的一样重要技能,现在的夫子们居然没有掌握,太令人遗憾了,所以他得给夫子们送把戒尺,让李绍他们能时刻沐浴师恩、并且永生难忘!
苏辂笑眯眯地说道:“很不错,就按这个做,明天前能做十把出来吗?”
老张看到苏辂示范了一下用法,立刻明白了,妙啊,这玩意拿来教训孩子正好,回头他给家里也整一个。他一口应下,回去赶工去了。
苏辂兴冲冲拿着新鲜出炉的戒尺去给苏轼他们看。
苏轼接过一看,发现是把打磨得很漂亮的木尺子,上头的题字端正而不失秀逸,看着就挺雅致。
翻过背面,是一排刻度和他们打牌时见过的阿拉伯数字。
苏轼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辂说道:“这是尺子,用来量尺寸的,”他给苏轼换算了一下,“我们说的一分大概是三小格多一点,一寸是三大格多一点,一尺就是三十大格多一点了!反正要的也不是这个用途,随便刻着玩的。”
苏轼被他弄糊涂了,疑惑地问:“你又说它是用来量尺寸的,又说要的不是这个用途,那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辂还是那神神秘秘的模样:“想知道?”
苏轼点头。
好学的人都有强烈的好奇心。
苏辂说道:“把你手抬起来,掌心朝上摊开。”
苏轼依言照做。
苏辂抬起戒尺,啪地往苏轼掌心打了一下,疼得苏轼龇牙。
“看到没,就是这样用的。”苏辂得意洋洋,为自己打到了未来大文豪的手心而窃喜不已。
他,苏辂,今天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打过苏大文豪手板的人!
苏轼把手收回去,一脸无语地看着满面得意的苏辂。
这小子太鸡贼了,下回他得小心别着他的道。打就打了,还这么用力,一点都没有兄弟爱!
苏辂见自家堂哥神色不愉,赶忙给他介绍起戒尺这礼物的意义来,小孩子都难管,上手时必须立好规矩,要不然教学工作不好展开,这戒尺的意义就是用来威慑那些无心向学的熊孩子。
比如他好兄弟李绍。
他李贤兄多好一个人啊,愣是被家里人耽搁了,急需一位严师好好管教他们。
夫子们要是用竹鞭打人,看着不免少了几分劝诫意味,只显得粗鄙不堪。
这戒尺可不一样,看他方方正正,有分有寸,还有题字,打的每一下都不是单纯的惩罚,而是饱含着夫子们对学生的期许!
你要是学生家长,是希望孩子被竹鞭打呢,还是希望孩子被戒尺打呢?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苏辙听完苏辂的一番高论,忍不住反驳:“他们应该不会希望孩子被打才是。”
苏辂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天底下的爹娘都经常会生出揍孩子的想法。他们只是下不了手而已,要是把孩子送出去给别人揍,他们是很乐意的,反正自己看不到!”
苏轼和苏辙对视一眼,觉得吧,苏辂这应该是亲身经历,他们二伯肯定经常生出想揍儿子的想法,只是碍于二伯母拦着动不了手罢了!
苏轼觉得苏辂这戒尺送出去,说不准哪天就会翻船,不过他没提醒,他还记着刚才苏辂蓄意打他手心的事来着。
几个人把戒尺传看了一遍,都觉得这礼物很不错,送夫子们正适合。
苏辂便叫金刚去李府找李绍,问问李绍自己什么时候登门拜访适合。
金刚很快回来了,带回李绍上学一天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消息。
苏辂对这位好兄弟十分同情。
真是可怜啊,好好一纨绔,本应每天逍遥度日,寻花问柳快活无边,不想一朝风云突变,竟被上学磋磨至此!
他迫不及待要去慰问好兄弟了!
两边约好三日后登门,晚饭时苏轼跟张方平提了一嘴。
张方平对此很赞同,读书人就该有这劲头,看到有德行、有学问的前辈合该主动去请教。他叮嘱道:“记得带上你们平时的习作,也好请夫子们一对一给你们指点指点。”
苏轼三人都应了,只苏辂有些苦恼:“我没有习作,我是不是要带我练的字去?要是他们觉得我字写得特别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非要收我为徒,我该怎么拒绝他们才好?”
满桌子人一脸默然地望着苏辂。
苏辂眨巴一下眼,没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什么不对。自从来了成都府,他的字已经大有长进了,假以时日必然远超王羲之!
张方平没理他,改为问苏轼他们有没有备什么礼。虽说读书人不讲那些俗礼,但登门拜访断没有两手空空去的道理,不管值不值钱,总得带点东西才成。
苏轼是取过妻的人了,待人接物上还是很妥当的。他说道:“我们准备到时看看街上有没有什么时鲜果子,直接买新鲜的带去。对了,辂弟还准备了一样特别的礼物。”
苏辂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妙。
他眼睁睁地看着苏轼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在身边的戒尺拿了出来。
还呈给了张方平。
还给张方平介绍了用法。
张方平拿着戒尺,意味深长地看向苏辂。
苏辂睁大了眼睛。
他堂哥在报复他!
大文豪,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