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晴日正好,南京栖霞区的一处居民住宅内,几口人在厨房客厅里忙碌着,小孩子跑来跑去,不时问着大人:“二叔什么时候回来?”大人们脸上也掩不住期待和笑意,调侃道:“你二叔上周才回来过,这么快就想了?”只听小姑娘仰着天真面庞问:“二叔也想见,新阿姨也想见。”大家笑起来。显然这家人在等待一位娇客。
约莫十点多,门铃响了。顾立行起身去开门,顾妈和大嫂何媛也解了围裙从厨房出来了,顾爸一首拿着浇水器,从室内一盆兰花上抬起头,一家人往门口看去。只见两人穿的崭新的人站在面前,一个自然是顾立泽,穿一件深色大衣,一贯的严肃活泼范,旁边的这位则穿一件藕色长大衣,浅灰色内衫,露出一部分暗方格修身长裙和半截雪白小腿来;脚上一双浅灰色尖头短靴,背一个同样颜色的小巧女式坤包。女士一头半长直发吹到半肩,乌黑光滑,显然精心护理过,雪白脸上一双乌亮大眼睛,此刻正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的矜持含笑看着他,像是在说话一般。
这样一个清丽典雅的人在旁边,倒衬得顾立泽这司空见惯的小子似乎都顺眼了几分。顾立行心中电光火石般打量着,口中已经说话了:“来了!就等你们呢!立泽你也不开快点儿!”说着便接过顾立泽手中大包小包,把两人往屋里让。
顾立泽顺口答一句,便给介绍:“这我哥。”赵慕慈便点头问候:“大哥好。”
“这我妈。”
“阿姨好!。”
“这我爸。”
“叔叔好!”
“我嫂子。”
赵慕慈心想,叫嫂子?别的顾虑没有,就怕人家觉得她心急,便沉吟一下,含笑看着方媛。方媛也忍不住笑:“我叫方媛,长你几岁,你叫姐就行。”
赵慕慈便叫一声方媛姐。
顾妈自然喜不自胜。赵慕慈架不住顾立泽极力推荐,破天荒穿上了温柔颜色的衣服,看起来温和又得体,顾妈瞧在眼里,自然是美丽能干上面又多了一份好相处的印象分。一家人问候完毕,分别入座,才发现两个小朋友不知去了哪里。方媛起身一瞧,原来两个躲在阳台门后面,偷偷往客厅里打量着新阿姨,四只小眼睛滴溜溜掩不住好奇。
方媛便把他们领进来入座,问他们:“刚才还嚷着要看新阿姨,阿姨来了,你们怎么倒躲起来了?”
小女孩滴溜溜看一眼赵慕慈,忽然笑起来,撒娇般将自己藏在母亲怀里,又露出脸出声:“阿姨好。”小男孩瞧了瞧赵慕慈,又瞧了瞧自己姐姐和母亲,也学样道:“阿姨。”
赵慕慈心想,得亏她有所准备,便应道:“唉。你们要不要介绍一下自己给阿姨认识一下?等一下吃完饭,阿姨有好玩的东西给你们。”
两个小朋友便介绍起自己来。小孩子玩心重,吃着吃着便问起什么好东西,大家便笑着顺着话题聊起来,也渐渐开动起来,气氛和洽。
顾立行原来听说自家弟弟找了个律师同行,一样是合伙人,心中便存了偏见,以为是个男版的顾立泽,不由得对自家弟弟的品味和自恋程度叹为观止。如今见了赵慕慈,见她言谈温和应对得体,思维清晰,容貌举止间又有一番都市女性的讲究和从容,比起朱老师又是另一番风姿绰约,便渐渐将原来的先入之见抛却了,从公共话题到专业领域,渐渐越聊越多。
这次之后,赵慕慈又陆续去了几次。不是顾妈喊着让回去,便是顾立行喊着让带回来打麻将。其实赵慕慈并不怎么会打,但架不住人家说让你三圈,也就去了。四个年轻人很容易玩的来,顾家爸爸又开明,顾家妈妈又好喜欢自己,又有两个小朋友逗起她童心,渐渐赵慕慈也放开了,没了一开始的拘束,不时的自己也进一回厨房,刷刷碗,沏壶茶,边上叫个好,像在自己家一般。
给顾家妈妈送了衣衫之后不久,两人的婚事便自然而然被提上了议程。这天顾立泽状似无意忽然喊疼,赵慕慈忙凑上来问怎么了,他说腰间硌得疼,要她帮忙把衣袋掏一掏。这一掏就掏出来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颗卡地亚钻戒,不大不小,璀璨夺目。赵慕慈一时无言,只听顾立泽懒洋洋说道:“赵律师,抽个空跟我结个婚,成吗?”
赵慕慈一呆,心想这是在跟她求婚吗?于是瞥一眼,只见他四体不收衣衫不整,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上一秒还哀哀叫痛,这一刻却玩世不恭的跟她求婚。她有心答应,却觉得他也忒托大了些,不想这么便宜了他。于是嘴角一撇,合上盖子,将钻戒轻掷在他身上,一言不发转身该干嘛干嘛去。
顾立泽立刻起身跟上,站到她面前挡住去路:“怎么了?这可是真钻,二三十万呢,可以给你看发票。”
赵慕慈心里不由得一颤,真舍得下本啊,这么点小石头。她不由得看他一眼,只见他眉头微皱,一双眼睛盯着她含着期待,像是生怕她不答应似的。但越到这种时候,她却总觉得缺点什么,想了想便不太高兴的说道:“人家求婚,不都把地点布置一下,搞点气氛组放点音乐吗?你刚才就那么躺着,哪有一点诚意?”
顾立泽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我那天晚上,不是搞了吗?我们在酒店那天晚上,还记得吧?”
“那是一回事吗?”
“是啊!我本来打算那天晚上拿给你的,可惜……后来……太激动了,就忘了。第二天一醒来,气氛全没了,就……只好拖到现在。”
赵慕慈心里有几分信,迅即又反应过来:“哦,你的意思是,刚才没硌着你,你还想不起来给我是吧?哼!”
“不是不是!”想想刚才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他便觉得好像真的有点随便,沉吟一下胡乱说道:“哎呀……这迟早就是你的嘛!这家里还有第三个女人吗?不给你给谁?”
赵慕慈立刻便想说,家里没有难道外面没有?谁知道你是买给谁正好被我撞见了?若是几年前,这些话想都不想便会出口,只图一时之爽。但是此刻她竟然忍住了,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眼前这个她已经决定托付终生的男人正拿着一枚据说不便宜的戒指要跟她结婚,而她所纠结的不过是他不够正式不够有仪式感。在这样的决定两人关系未来走向的关键时刻,那些煞风景的丧气话,实在不宜出现。
赵慕慈看着他沉默着,顾立泽便那样认真而期待的看着她,一动不动。轻轻叹一口气,赵慕慈说道:“你跪下,我就信你有诚意。”
顾立泽二话不说就跪下了,动作之快倒把赵慕慈吓得退了一步,只见他单膝触地,举着戒指盒对她说道:“赵慕慈,赵女士,赵小姐,赵律师,求你了,带上这枚独一无二的戒指,答应我这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求婚吧!”
正是上午。太阳透过落地窗打进来照在顾立泽脸上,也照在那枚戒指钻石上,折射出璀璨光华,连着顾立泽脸上都有了五彩光晕。赵慕慈听见他还在说:“在想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了,还不赶紧答应?快点,从了我。”
听着他这些颇有些无赖的话,赵慕慈只觉得他很煞风景,刚有点感觉就被败兴了。她更加拿乔起来,白一眼便要走。岂料顾立泽快速跃行两步,一把抱住赵慕慈,口中说着“哪里逃”,一边把戒指使劲往她面前凑。
赵慕慈被烦的不行,索性一把夺过,一只手按在他一侧脸上恨恨推去,挣脱开身子往前行去:“土匪强盗不过如此!”
顾立泽起身跟进房间,忽然又变做温柔怪:“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赵慕慈抬头瞧他一眼,不肯戴。顾立泽便拿起戒指帮她戴着,大小正合适。赵慕慈不由得看他一眼,心想他什么时候量的自己尺寸。顾立泽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拥着她开口道:“呐,我这么一比划,大致就知道你手指大小了。”
赵慕慈看去,顾立泽一只手手心相对,因在她另一只手上。平日觉得他白,但是跟她一比,却还是男子的手,不及她纤细白腻。她看他一眼,只见他也看着她,眼中柔情婉转。她禁不住甜甜一笑:“好啦。答应你了。”
这之后不久,两人又装扮一番,安排了时间去赵慕慈家里面走一圈。家里提前知道了消息,早就里里外外打扫一番,怕顾立泽住不惯,甚至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定了酒店预备着。对于自己的家庭情况,赵慕慈沉吟一段时间,还是如实坦白了,只是对于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不愉快和黯淡时刻,她都略过了。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她如今已跨过,家人也都已经改变,便不必再提起,她也希望能给未来的家人一个好的印象。顾立泽倒是大方,对她说:“我花了很久了解你这个人,我想到现在为止,我了解的还算详细彻底。农家乐我也住过,好些地方真不错。”
到了家里,见到顾立泽一表人材谈吐风度,更难得没有架子平易亲人,对自己尊敬,对女儿又好,赵爸赵妈心里脸上乐开了花,笑容掩不住。慕飞见了顾立泽,羞涩一阵子便渐渐跟他说起话来,不一时便混熟,竟像是得了个哥一般崇拜又喜欢。四邻八方得知赵家来了准女婿,不约而同围在了家门口,还有借口借米借面直接进门偷看的。乡镇婆姨不比从前见不得人,又加上这边家家户户接待游客外宾,早将那羞涩怕生的小家子气磨的一干二净,个个比男人还要泼辣会打交道。
矜持到第二日,一伙婶婶妈妈嫂嫂冲了进来,嚷着要看新女婿,赵慕慈固然有些讪讪的,顾立泽一个大男人居然也有些招架不住,他自小就没经过这场面,哪里见过这么热情的婶婶嫂嫂们?不一会儿便说不出话来,脸也有些泛红了。还是赵慕慈爸妈和自家叔婶将一伙人劝了出去,好烟好酒好糖果招待着才解了围。好容易劝散了,到得傍晚,眼看又有一伙子婶婶妈妈从远处吵嚷着来了,慕飞飞奔回来:“赶紧的,敌人又来了!”赵慕慈拉起顾立泽便从后门溜走,留下自己爸妈去应对。
赵慕慈怕他不习惯,便征求他意见,要么今晚去酒店住?还是明天直接回上海?顾立泽沉默了许久不说话,倒让赵慕慈有些不安。正犹自揣测着,只见顾立泽看着她,夜色下目光明亮又温柔:“不,就住家里,再住几天。”
“嗯?”赵慕慈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立泽忍不住失笑出声:“这些婶婶嫂嫂……我好喜欢,哈哈!”
“哈?”赵慕慈瞧着他,心想别不是被吓傻了吧。
顾立泽又笑两声,颇有兴味的说道:“我之前也去过很多村落,比这里更原生态,但是没有一个像这里。那些都是旅游景点,歌舞也好村民也好,都是安排好的表演,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但是这里,这些婶婶们,太热情了,毫不掩饰,天性如此,自然流淌,其实蛮珍贵的。”
赵慕慈:“……”
顾立泽:“你们这边,家家户户来了……新人,周围的邻居都会这样热闹吗?”
赵慕慈:“是啊。”
顾立泽不做声了,过一会儿又开口了:“我想……她们是真的喜欢我,哈哈!”
赵慕慈终于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就弯了腰。顾立泽拉起她:“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吗?”
赵慕慈:“是、是!她们太喜欢你了,哈哈!”
顾立泽不管她,想了想:“她们更喜欢你,喜欢你们家,对吧?”
赵慕慈笑着看他,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顾立泽又不做声了。显然被这些婶婶嫂嫂们点燃了某种热情。只听他说道:“既然人家对我这么人情,我也应该投桃报李才是。咱们还是回去吧,好歹招呼一声,聊几句天。”
赵慕慈忙拉住他,忍住笑:“你可爱一会儿就算了,别犯傻啊!”
“为什么这么说?”
赵慕慈又笑了,忍俊不禁的说道:“她们、她们很恐怖的!”
顾立泽来了志气:“一群妇女而已,我怕她们?”
赵慕慈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几秒,用手势让他等着,然后拨了电话:“喂慕飞,她们走了没有?没有?姐跟你说,你悄悄看看二虎他妈在哪里?不在人群?在哪里?……在大门口柿子树下?手里拿的啥?……绳子?皮带?!志刚他妈呢?你留心看那手干净着没?你抓把糖过去塞。嗯我等着。……啥?一手煤黑??行了。我俩再转转。走了给我打电话啊。挂了。”
挂了电话。赵慕慈不说话。可是不知为什么,顾立泽也不说话。赵慕慈偷偷瞄一眼,只见他也便看过来,却很快移开眼去。赵慕慈便不做声,终于还是撑不住笑场了。顾立泽便抱住她,也忍不住笑:“为啥呀?拿绳子皮带干嘛?手上煤黑又干嘛?”
赵慕慈:“招呼你啊,绑你啊,哈哈!”
顾立泽:“我这么俊的,她们也下得了手?”
赵慕慈:“就是你这么俊的,她们才下黑手呢!告诉你,我从小看到大的,谁家那女婿丑的,都不肯去绑,连凑热闹去闹的人也少。也就是你这种长得俊的,她们又要绑,又要往脸上抹锅底煤黑,又要拉着游街,又要往自个人家里拉着去,不把你玩个半死不活不放手呢!”
顾立泽此时便有些瑟瑟发抖了,他忍不住抱住赵慕慈胳膊好奇心却不减:“为啥还拉着往自个儿家里去?我可是个成年男人!”
赵慕慈:“也没啥坏心,无非就想资格家里也能有这么个俊的女婿上门,沾沾彩头罢了。”
听这么说,顾立泽又觉得这群婆姨可爱了,竟然这么稀罕自己。可要他此刻回去,却是万万不能了。想了想他又问:“你刚说那两人的妈,是团伙首领吗?”
赵慕慈忍不住又笑了:“对,相当于犯罪首要分子,黑社会头目。”
“你们这还有这等人才?”
赵慕慈:“二虎他妈,力大无穷,只要被她套住,等闲男人脱不开身,每次都是她先上,然后其他上一拥而上,只要她的手,新人基本就跑不脱。志刚他妈,负责抹灰,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看她一点没老,气色还比以前红润了。你要落她手里,几天别想干净了。”
见顾立泽不说话,她禁不住抱了他胳膊,柔声说道:“我可不想你被糟蹋。你这样的人,就该怜香惜玉,像宝贝一样对待才是。”
听见她真情流露,顾立泽便收了玩笑心思,搂搂她:“你也是宝贝,我的宝贝。”
再住两天,两家老人通了电话,定了见面时间,两人便回到上海。两周后,赵慕慈父母和弟弟飞抵上海,赵慕慈安顿他们住在附近酒店,不让顾立泽操心。两家人终于见了面,客客气气相谈一番。赵慕慈提前打了预防针,所以赵爸赵妈的意思也无非就是以两个孩子为主,希望男方能有房子,或者至少能出一个月供,两人后面一起还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有女方名字,房屋两人共有。车子有了更好,没有就算了。礼金按女方当地风俗,八万块。说这话的时候,赵慕慈母亲其实有点不安,生怕男方妈妈不答应。没想顾家妈妈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并且说道:“你培养了慕慈这么好的女孩子给我家当媳妇儿,辛苦你啦,我要谢谢你。虽然我跟他爸不是什么有钱人,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礼金我们都会出的。”
于是皆大欢喜。订婚宴之前,赵慕慈对父母这样讲:“爸妈,不管怎样,我都会管你们的。只是在我结婚这件事上,还希望你们能多为我想,尽量把这件事促成。物质方面,我跟立泽都会努力,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准女婿这么出色,女儿能有好归宿,慕慈爸妈自然乐意,所以就这般顺利。顾爸顾妈那边就更简单,一听女方家长虽然没在城市生活,但所提都是基本要求,并未狮子大张口,加上慕慈本身条件也不错,所以自然也没有二话。
送了父母回家不久,慕慈便在家乡所在的市辖区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登记在父母名下,为的是周围超市医院银行便利,环境幽静,父母老有所养。她没有告诉父母,买这套房子的钱是顾立泽给自己的婚前聘礼之一,只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为什么这么做?大约她心里还是存着一点过去的影子,并不希望立泽扯进她的原生家庭里去。如果注定要跟原生家庭牵绊一生,那就她一个人挡住所有好了,立泽只需要面对她一个人就好。而她回努力向前,跟立泽一起,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一个男主人是他,女主人是她的新家庭。
又过了几日,这天赵慕慈在家,正在太阳下把玩那只订婚戒指,忽听得门铃作响,于是去听,原来是快递。赵慕慈签收了,以为是寻常购物,便拿工具打开。谁知印入眼帘却是一封信,赵慕慈看去,顿时唏嘘不已,像是坐时光列车般,一瞬间从现在的甜蜜时刻回到过去的时光里,前尘往事尽数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