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泽:“这话没错,不然我不会在这里。”
小个儿:“你得罪了人。”
顾立泽:“得罪谁了?”
小个儿:“你仔细想。”
顾立泽:“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得罪了谁。”
小个儿:“你干什么的?”
顾立泽:“我……我就是个知识分子。”
“错,你是个律师。”
顾立泽:“这你都知道?”
小个儿面现得色:“不但知道你是个律师,还知道你姓李。”
顾立泽心想,他还真是代人受过。不过……真要是李俊成在这儿,又成了他代己受过了。顾立泽笑回:“这位兄弟,还真是消息灵通。我们以前……打过交道吗?”
小个儿:“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奉命,在这里看你一段时间。所以你最好老实点,别逼哥们儿动手。”
顾立泽:“我这一直没动啊,不敢动。”
见顾立泽这般顺从,小个人甚是满意。顾立泽又问:“刚才你说我得罪了人,到底得罪了谁?”
小个儿:“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立泽心中大亮,佯作不知继续问:“我实在想不起得罪了谁,还请二位给个明白话。”
小个儿:“给个明白话?我们偏不给,愁死你。”
顾立泽便不说话。开车的也走上前来上下一打量:“看你这样子也没咋吃过苦。其实啊只能怪你自个儿。你说你放着上海那么好的地儿不待,跑永州干啥来了?这是你来的地儿吗?你也不打听打听……”
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吹牛造势的聊天,在车上睡觉的个大个儿进来了:“都闲着没事干?没事干睡觉去。”
几人便往外走。又剩下顾立泽独自一人。他环视着房间周围,忍不住喊起来:“哎别走,别走啊!你们要什么啊,给个明白话咱好继续往下走啊,要什么你们说话呀!好好地把我这么大一活人拘在这儿干嘛呢?劫财还是劫色!喂!实在不行,我……我给你们免费法律咨询也可以啊!我收费很贵的,咱们相遇也是有缘,对你们全部免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回来,喂,回来!说话呀!有本事过来跟我亮底牌,别做缩头乌龟,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算什么好汉!……”
哥几个在外面听的津津有味,听到后面小个儿不笑了,直愣愣瞅着大个儿:“哥,他骂咱们!”
顾立泽还在屋里喊着要几人回去说话,冷不丁门推开了,只见大个儿说话了:“大律师,我们不想跟你为难。只要你乖乖跟咱们在这里呆着,时间一到,我们准放人,不会伤你一根汗毛,还会送你进城。”
顾立泽:“时间一到?什么时间放人?”
大个儿看了看天,欲言又止,最后来了一句:“等通知吧。”
顾立泽在心里不知多少脏话奔腾而过。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不会直接关我一个礼拜吧?”
大个儿:“没那么夸张。”
顾立泽心宽了一些。大个儿出去了很快又推开门:“别再喊了啊。再喊就堵嘴了。”
没两秒门又开了,这次是小个儿:“再骂人打你!”
到了晚上,三人斗起地主来。小个儿脑子似乎不够用,总是落下风。顾立泽闲的无聊就随口指点他几句,不想赢了一把,把他高兴的,立刻把牌桌靠紧一点让顾立泽再指点自己。渐渐的屋内气氛变了,小个儿明显对顾立泽好感多了起来。顾立泽说身上疼,他便求了大个儿将他身上的捆绑改个样式,只捆手关节和脚关节。开车的挨不住困去睡了,其他两人便让他也进来玩。顾立泽便输得多偶尔才赢一把,可把这哥两高兴坏了,心想上海来的大律师,牌技还不如自己,这可真值得吹一阵牛的。
第二天中午,顾立泽已经在给哥几个普法了。小个儿咨询了这么一个事儿,说他看上村头死了男人的寡妇刘桂花了,但是呢,不管他怎么给她家干活人家就是不同意他进屋。于是他有天晚上就爬树往人家屋里瞧,正好瞧见刘桂花脱衣服准备洗澡呢,他一高兴就露了痕迹,惊动了隔壁家的狗,也惊动了刘桂花。一路上被狗追杀,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身上咬的都是伤,不想第二天警察到他家还把他拷走了,在里面关了十五天。后来才知道是刘桂花报的案。说到这里小个儿恨恨的说:“最毒天下妇人心,我可算见着了。你猜我后来怎么着?我把那寡妇家玉米地里的小苗儿都拔了,让她颗粒无收!哼!”
顾立泽听得兴味盎然。他问:“你想咨询什么呢?”
小个儿:“我就想知道,”说到这里他气鼓鼓:“我都给她干了那么多活,远远的看一眼咋了?还有,我都被狗咬成那样了,她怎么还叫警察抓我?这、这合法吗!”
顾立泽心想,若照实了给他说道理,他肯定是没理,还弄的他垂头丧气不高兴,那可不太妙。于是他说道:“没错,这女人,的确有点不讲情面。至少,等你伤好了再说嘛。也给你个赔礼道歉,将功补过的机会嘛,这带着伤蹲拘留所,肯定不好受。”
一听这,小个儿忽然哭了:“哥啊……你不知道……我在号子里,被那些人折腾惨了……他们一听我是被狗咬了进来的,说的那话难听的呀……呜呜……还打我……”
大个儿好笑,便逗他:“说你啥了?”
小个儿止住哭,半天才不情愿的开口:“说、说我有那功夫,不如去日狗……”
“哈哈哈!”大个儿跟小个儿一起爆笑起来,顾立泽也忍俊不禁。
小个儿不服,便看着开车的:“你、你也说一个,让顾律师给你咨询一下!”
开车的笑:“我不看寡妇洗澡。”
开车的咨询的是这样的。就是他家的邻地头有两棵并生的柿子树,树长得老大,每年都挂很多柿子。又靠路边,一到秋天路过的人多少都得顺两个,那家人也不吭气。一棵柿子树有一半伸到他家地里,根也有一部分长到他家地里,这家人每年就给他们一些柿子作补偿。有一天午后他妈忽然说馋柿饼,他心想自己别的本事没有,弄点柿子回去总没问题吧。于是拿了两个蛇皮袋子上树去摘,因为贪枝头那两个颜色鲜红的,他就往前凑,不小心树枝断了,掉下来跌在干路上,把两条胳膊都跌坏了。养了一整个冬天一整个春天一整个夏天,也没法工作,天天在家被他妈骂丧门星。开车的说完,想了半天问:“你说他们家那树,长在那儿是不是故意招惹人?还有,他们家的树哪哪都不长就长在我家地旁边,根还伸过来,半个树枝都伸过来,是不是吸我家风水?不然我怎么就跌了呢?”
顾立泽心想,这又来一个迷信的。看来这两人的生活背景都差不多,没准还是一个地方的。不等他说话,小个儿仿佛是为了找回面子一般抢着说了:“还用问律师,我都能给你答。”
开车的瞧着他:“你说。”
小个儿神秘兮兮的凑近:“那肯定是吸了你家风水了。根扎在你家地里,自己家柿子长的那么好,你一去摘就把胳膊摔断了,这叫什么?这就是树成精了,专门强取豪夺的。不然你咋那么倒霉呢。”
顾立泽大开眼界,心想这逻辑神了,居然还挺严密。开车的显然信了,于是也凑近,把个顾立泽撇在一边看起来很是多余:“要真是这样,那你说该咋办?”
小个儿满不在乎:“我这法子可是听我家附近那一位神仙奶奶说的,她老人家可厉害了,方圆百里的怪病都能治,神着呢。回头我给你哥电话,你把你这事儿跟她说一说,她一准有办法。要是能请得动她到你家地里走一遭,那你们家的霉运就扫光光了。”
顾立泽心想,完了,这又是二傻骗三傻了。他也不用开口了,只要他们高兴就行。
几人打一会儿牌聊一会儿天,顾立泽不时捡一些惊心动魄很能刺激鼓励城乡青年的犯罪案件说一说,倒也是热火朝天一片和谐。不一会儿顾立泽又要上厕所,小个儿便和开车的带他出去。到了外面,顾立泽磨磨蹭蹭,一边打量周边环境一边试探着问:“你们两这几天干这活赚多少钱?”
小个儿:“少、少管!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替我范哥出力!”
顾立泽立刻想到昨天肯德基里面,那跟他开价的男人跟他提到的范总。沉思一下他说道:“你家里还有老母亲吧?母亲惦记着你没娶媳妇儿,肯定天天思念你。”
小个儿欲言又止,说道:“扯这些干啥,怪没意思的。”
顾立泽:“因为我想起了我的老母亲。尤其身在他乡,就更加想念亲人。”
两人便没说话。几秒后开车的开口:“大律师你别担心啊。我们真不跟你为难。明天,最多后天,估计你就恢复自由了。”
顾立泽放下心来。但自己孤身一人被人禁锢在此,眼前三人善恶难辨底线摸不透,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安全没法保障。想了想他说道:“那多谢了。不过……我有个提议,你们听听看。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现在离开,作为感谢,你们这几天赚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决不食言。另外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联系我在永州当地的朋友,给你们找份安稳工作,朝九晚五,体面又稳定,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人看着他,小个儿忽然笑了:“你说的这,你走了,我们连人都抓不着,连你面都不能见,还双倍钱加工作,你哄小孩呢吧。”
顾立泽:“要不直接三倍工资?你们可以跟我一块儿走,完了我联系我朋友把钱送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样总行了吧。”
诱之以利,说到底还是想让这两人保自己周全。小个儿沉默半天,开口道:“我想想,行吗?明天再说。”
看来今晚走不了了。顾立泽不免有些失望,却还是打起精神跟他们回到了房子。几人继续打牌聊天吹起牛来。大个儿忽然问:“大律师,我有个问题,也想请教一下。”
“你说。”
大个儿笑了一下:“就是……我们现在把你扣在这里,这种行为法律上怎么说?”
顾立泽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不经意的瞧了一眼,之间大个儿透过面罩,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他定了定神回道:“只要不超过一定时间,也就是治安处罚十几天就完事了。”
大个儿:“一定时间是多长时间?”
顾立泽:“记不大清了。”
大个儿笑:“亏你还是大律师,这么简单的知识都记不住。我百度了,是24小时。”
顾立泽不说话。
大个儿继续:“我们扣你到现在,差不多也超过24小时了。是不是构成非法拘禁罪啊?”
顾立泽看着他,不知他这样自曝其罪是何用意。想了想他回道:“没错。你们在对我犯罪。而我跟你们并没有什么仇怨。所以现在及时放了我,还来得及。”
大个儿:“来得及?”
顾立泽:“你只要说出谁指使你的,我找那人便是,跟你们三人不纠缠。”
大个儿:“我要不说呢?”
顾立泽看着他:“你明天完好无损地放了我,我也不跟你们计较。”
大个儿点头:“那我们先谢谢你啊。本来呢我打算明天一过,依旧照原样给你送回城里,放在路边,我们就藏起来,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可是你呢,敬酒不吃吃罚酒,偏要坏我这里的规矩。”
说着一拍桌子:“小个儿你说!刚才你们三在外面嘀咕什么!”
顾立泽心想坏了,估计被这厮听去了。他早看出此人防备心重,跟这两草包不是一个档次的,如今既然败露了,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个儿大约还贪着那三倍的薪水,因此吞吞吐吐回道:“没说什么,就他忽然说想他老娘。”
“还有呢?”
见两人不吭气,大个儿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刀,砰的一下扎进桌面,力道之大颇为震撼,刀柄在晃动中发出嗡嗡的声音,令在场的其余三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开车的开口了:“他说给我们三倍工资,让我们放他走。”
大个儿看向顾立泽:“不是说了会放你走吗?干嘛这么急?”
顾立泽:“我实在想回去啊。在这里被绑成这样,还不知主家是谁,为什么绑我。我还有工作要做,实在没空跟几位耗了啊。”
大个儿沉默了几秒:“工作?实话告诉你,就是为你这工作绑的你!你来永州干嘛的?不就是为凯丰要那八千万的帐吗?你也不打听打听,在永州谁敢惹我们光远?我们范总那是能惹的人嘛?!放在一般人敢这么触霉头,早就给他做了!”
这句说的惊心动魄,饶是顾立泽也禁不住有些害怕,心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黑社会嘛。只见大个儿身体前倾,继续对他说道:“也就看着你是上海来的,不知者不为罪,给你个面子,好吃好喝招待着,过了明天就放你回去。谁知你不识相,还暗地里挖我的人,坏我的事,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不行了!”
说着便拔出刀子,起身一把扼住了顾立泽的脖子,将刀子拍在他脸上,压迫式的问道:“我是不是该割下你的舌头?”
被如此威胁生命,顾立泽再也忍不了了。他忽然抬起脚踢在大个儿腹部,双手掰住他拿刀的那只手腕,紧接着一肘击在他面部,迫使他退后,自己早已从坐处弹起,顺手在墙角操了一根铁棍,护在身前说道:“你不伤我,我不伤你。你动了刀,就别怪我。再跟你普个法,你要是扑上来,不管你们当中哪一个,打死了你,我无罪,你白死。”
一番话说的几人呆在原地,倒不知该如何收场。大个儿本来的意思是要吓唬吓唬这个看着文弱胆小的律师,让他不要暗地里耍花花肠子,没想到刀子一逼,竟逼得对方现了原形,露了几下敏捷身手。大个儿心想,扑吧,怕被对方真的击杀自己白死,不扑吧,往后在这两个面前也太没面子,穿出去笑话。想了想他决定立威,对旁边站着的两个呆子说道:“大丈夫何需怕死,你们俩个跟我上,哥的那份钱回头都给你们!范哥的事儿要紧!”
几人便在房间里走起位打起太极来。顾立泽急着离开,渐渐移到了门边。忽然开车的站住像在听什么,猛地拉过桌子踩上去,趴着墙上的小窗往外看,再回头神色大变:“不好了,外面好多车往这边来了!”
大个儿也变了神情,平时路上也是有车过的,但都不足为奇。能让开车的这么惶急的,肯定是许多车,那一定有问题。想到这里他立刻对两人瞧了一眼,几人便要冲出门去。顾立泽反应何等迅速,抢先一步守在了门口,一条铁棍舞的眼花缭乱,三人一时倒近不了身。之前是他想出去他们不让出,现在是他们想出去他不让出,短短一瞬间局势一下子变了。
三人一急,拿起家伙便往前冲,被抡了好几下。大个儿和开车的发了性,拼着脑袋被抡开花的危险,不要命般一起扑上,像滚肉丸子一般将顾立泽扑倒在地,小个儿还摸不清情况,便乘乱也扑上,倒把下面三个人锁住了。大个儿挣脱不开,气急败坏的一手扼住顾立泽脖子,一手揪住他头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常!”
顾立泽脸憋的通红,沙着嗓子挤出一句话:“原来你姓常,幸会……”
突然屋门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一阵阴影包围了三人:“不许动!把手举起来!违者原地击毙!”
顾立泽抬起头,看着眼前黑洞洞的几管枪口,以及几张陌生的面庞,他心里一宽,缓出一口气,心想李俊成这厮来得可真慢,再玩一秒他可能就没命了。安全了。身上的重压骤然消失了,他被人稀里糊涂的拉起,渐渐失去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