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公司的IPO项目终于确定在香港以H股模式上市。尽调工作进行到一半,券商投行提前介入,名为辅导公司改制工作,实则对包括律师团队、会计师团队的所有工作都参与了进来,为的是这些机构的工作能尽量符合它们后期招股书准备阶段的要求,减少返工和重复工作。投行自然有权利这样做,因为不管是发行人律师的工作还是会计师团队的工作,最后都要写到招股书中去,而证监会的法律法规中明确了,保荐人,也就是券商投行的项目负责人,对招股书中记载的所有事项负责。冲着这一点,券商投行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发行人律师和会计师的工作进行监督核对,既是权利也是义务;而发行人律师和会计师也深知这一点,在谨慎对待自己工作的同时也对券商投行的各种指指点点和无理的小要求进行合理的容让,毕竟大家都有难处。
作为券商律师,Julia便跟赵慕慈开始频繁接触起来。H股模式下,发行人公司的申请材料需要先由证监会审核之后才报香港联交所、香港证监会,所以内地部分的准备工作成为通关的第一道重要程序,之后再由合作的香港律师接棒进行香港部分的申请工作。香港那边也聘请了两家律师行分别担任香港部分的发行人律师和券商投行律师,所以整个IPO项目的律师工作部分便由四家律所配合完成内地部分和香港部分的申请。
说起来券商律师和发行人律师在合同地位上是没有什么上下之分的,或者更准确的说,从发行人公司和券商投行之间的合同关系出发,作为发行人律师的赵慕慈其实属于甲方律师,而作为券商律师的Julia则属于乙方律师;基于狐假虎威的原理,尽管券商有这样那样的权利和责任,看在甲方掏钱的份上,甲方律师也用不着在乙方律师跟前矮分寸,双方完全可以在同行尊重的基础上平等的你来我往。但赵慕慈跟Julia毕竟在一起共事过那么多年,名为同事实为师徒,所以再次在这个项目里一起共事的时候,这两人很自然的便受到旧日关系和相处模式的影响。Julia自然而然,赵慕慈默契顺应,倒是出奇的和谐。
但两人之间毕竟隔了两年多的岁月和经历。再次共事,彼此都觉得对方大有变化。在赵慕慈看来,Julia比起以往更加大气包容,以往身上那种凌厉进取、带着几分压迫感的气势大有改变,如今柔和了许多,令人如沐春风却又不失水准和力量;而在Julia看来,如今的赵慕慈可谓脱胎换骨。从前她也是后生里的佼佼者,优秀又踏实,但不管怎样,这种优秀总是在授薪律师、或者说打工人的背景范畴内被定义和评价的。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赵慕慈,已经不完全是一个执行者,她是合伙人,是老板,是团队负责人,是发行人律师,那以往露出一点端倪却曾令她忌惮排斥的职业生命力和合伙人潜质如今得到了完全的舒展和生长,令她看起来截然不同。这样的赵慕慈,她曾经想象过,却没有想到她会发展的这样好。她的潜力超出了她的预期,完全是按着自己的节奏和势能变成如今专业精准情绪稳定场控能力高超的合伙人模样。
越是跟她接触,她越是欣赏,也不免在心中生出一丝悔意:倘若当初对她宽和一些,给她机会,借助智诚的平台,现在这个光华灿烂的赵合伙人是不是会更耀眼?可过一阵,她又躬自反省:倘若一直在智诚,她真的会比现在更耀眼吗?她会想此刻所想的那般待她,还是同之前一般没有什么改变?她说不清楚。可是想到了这里,她便觉得,也许她就是要这么出走一下。为她自己找到合适成长的土壤和环境,也给她失落的警醒和默默反思的契机,这才有了她们如今这样想看两相欢的融洽场面。
IPO项目的高光时刻,是敲钟的时候大家脸上兴高采烈的笑容,是庆功酒会上觥筹交错香鬓影的梦幻华美,但在漫长的准备过程中,人们的工作是枯燥劳累甚至乏味的,对于律师而言尤其如此。赵慕慈一边带着团队完成法律意见书和尽职调查报告,一边跟发行人公司、两地的各律师行、其他中介机构、各种官方机构沟通交流,保证跟上项目节奏。人固然是劳累的,但这种累却又跟以往似乎不太一样,若真的追究有什么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以前的累是不得以,是被动,如今的累,却是自找的,累并快乐着。
九个月后,也就是新年到来的两周前,赵慕慈作为发行人律师代表,跟着项目组一起去了香港联交所敲钟,Julia也去了。拍照留念的时候,Julia站在她身后,大家都笑的开心。
这一单给她带来丰厚的业绩。从香港回来第二天,律师费余款结清,律所很快办理了入账手续。看着账户中的新入账,赵慕慈不免感到兴奋,这么快就跨过年入数百万的门槛了。回想一年前,想到自己怀着不安和不确定性开始独立执业的状态和模样,此刻的她只觉得恍如做梦。看来还是她悲观了!人不该自己吓自己。踏出舒适区,逼自己一把才会发现,之前的惶恐不安悲观恐惧,都是自己吓自己。赚钱固然令人高兴,但更大的收获反而是做成了一件事情带给自己的自信和勇气。畅想未来,她不再觉得恐惧不安,反而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笃定:不管是多么棘手的案子,多么复杂的状况,她都有信心找出解局的办法,她已经证明过了,她相信自己,发自内心的相信。
心情稍定,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沉思几秒,拨通了顾立泽电话:“立泽,在忙吗?讲几分钟电话?”
“你说。”
“就是IPO那个项目,律师费到账了。”
“是吗?恭喜啊。开心吗?”
“嗯。”赵慕慈忍不住泛起微笑。停了停她又说道:“那个……我给你多少合适?之前也没好意思问。现在不问不行了。”
顾立泽轻笑:“干嘛不好意思问?怕我都拿走啊。”
赵慕慈:“不是啦。这当初不是你介绍的客户嘛,按理该给你介绍费的。不过当时我也不确定要做到什么程度,合同和钱的事还是头一遭,就想着等做完了再说。现在说,不晚吧。”
顾立泽:“不晚。不过,劝你还是别费那劲了,伤脑子。既然完事儿了就回家好好睡几觉,补补身子。好过吃补品。”
赵慕慈:“啥意思?你不要钱啊?当?”
顾立泽:“那是博爱,一视同仁,我这格局就小了,只对一人好。哎,商量个事,这一单,算我的聘礼可还行?”
赵慕慈瞬间破功了:“去你的吧,我累死累活干了大半年赚的钱,怎么就成你聘礼了?有你这么顺杆爬的吗?你要这么说,那是万万不能。”
顾立泽笑:“那换个名头?女朋友改名费?”
赵慕慈:“好没正经。看来你对钱已经腻味了。不要拉倒。”说完挂了电话。
赵慕慈坐在椅子上托腮想了半天。到底还是过意不去,打了一半钱过去到顾立泽账户。谁知第二天钱原封不动的被退回来了,附带一条留言:“真要谢我,腰带别绑那么严,我就高兴。”
赵慕慈便不理他,也不回他。
好事成双。新年开工第二个月中旬,律协传来消息,基于那篇“为当事人提供法律援助不幸负伤”的文章,加上过去一年亮眼的业绩表现,赵慕慈被评为了上海市“优秀青年律师”,律协专门为这一批当选的数十位律师召开颁奖典礼,颁发荣誉证书。站在台上,怀里抱着鲜花和荣誉证书,一打眼看见了台下不远处坐着的律所主任,还有稍远处瞧着她鼓掌微笑的顾立泽,她忍不住笑了,心中泛起无限感激:一路走来,虽然自己也有努力,但也离不开这么多人的帮衬和抬举。人的能力、天分和努力固然事重要的。但一个人若要说,她走到今天完全是她一个人的努力和天分所致,那真的是有自傲忘本之嫌。从今往后,还是要一如既往的心中有他人,用我所学,服务他人,服务社会。
回到律所,主任又在所里开了表彰会,各种宣传稿,网上的和纸质的也都安排上了,跟律协的宣传报道同步发行。许多同行自然知晓了她。赵慕慈一时间风头无两,颇有风起云涌扶摇直上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