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美的事情令赵慕慈感慨良多,然而她的心境却不能就此舒缓。尤其是刷到王翠莲放在朋友圈里的生活工作照片的时候,虽然是一贯的鸡血满满加盲目乐观式幸福,但却在很生动的提醒着赵慕慈:王翠莲的生活似乎一如往昔,不受任何影响,而自己如今却前途未卜,不知从何迈步了。她不禁觉得自己,以及陈丽美,都像是抱团过河的蚂蚁大军中不幸溺死的那两小只一般,被时间的河流瞬间冲走,不辨西东,渺渺茫茫,生死不知。对于发生在她们身上的这一切,王翠莲不在乎,公司也不在乎。
上次肖远忽然闯进住处胡闹一番,然后留下一句等我离去之后,至今没有什么消息。赵慕慈尚未愈合的情伤被这句话洒上了振奋剂,令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希望来。一旦起了这样的心思,所有受过的伤害和煎熬似乎在复合的一线希望跟前都不那么重要了。她若有似无的盼着他的消息,忍着不去联系他,心里想着那句等我,仿佛暗夜里抓住了一丝萤火一般孜孜不舍。
忽然收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在电话里问她工作怎么了,她便简单答道,太累了所以辞了。爸爸让她坚持,在外面做事不能太娇气云云,她不好辩解也无心辩解,便沉默着。聊了一会儿工作,爸爸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上:“慕飞的事情,你要是手里还宽裕一点,你就帮帮他,毕竟是一家人,别让他太受罪,先过了这个坎儿再说。”
赵慕慈心中多年的怨怼又被勾了起来,她有点失去理智的说道:“你就知道慕飞慕飞,是不是明天我死了你还是惦记着让我给他还债?凭什么我就要给他还债?凭什么我要一直给他收拾烂摊子,凭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火让爸爸沉默了。赵慕慈犹止不住,一腔怒火在胸中烧的强盛,仍问着:“爸爸,为什么你跟妈永远都围着弟弟转?你们围着他转我也就认了,我自己争气去走自己的路就好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我去给他善后,给他还债,将我跟他强行绑在一起?我也是个孩子,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我光是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就很不容易了,我哪有多余的力气去照顾同胞的兄弟?你们怎么对我就这样无情?爸爸,我是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
爸爸在电话里不能说话。赵慕慈从小就更爱爸爸一点,也因为小时候爸爸老不在家,她心中其实是对父爱由一些缺失的。所以在爸爸跟前她一贯的温顺听话。如今这样突然爆发的脾气和怒火,倒让爸爸始料未及,不知该说什么。可是赵慕慈的问题他却一个也答不上来,他之所以打给赵慕慈,也是因为弟弟最近给家里打电话太频繁了,妈妈指使他去跟赵慕慈继续说这件事的。沉默半天,他心想既然女儿不高兴,那不说就是了。于是他答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慕飞的事,我也就是一说。你要不方便就说不方便,还能绑着你去要钱吗?行了,别发那么大脾气,女孩子家家的。没事我就挂了,你照顾好自己。”
虽然挂了电话,赵慕慈心中依然起伏不定。她问出了卡在心中多年的不解和愤怒,爸爸却一个也没回答,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难道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感受?既然不爱她,又为什么生出她来?既然不爱一个小孩,又为什么让她到这个世上尝尽冷漠和爱的缺失?这到底是为什么?
委屈心酸愤怒中,手机又响了,是爸爸发来的消息:“给你寄了一箱核桃,你小时候爱吃的。里面有夹核桃的夹子,放在中间一夹就碎了。”
穿起铠甲和强硬面具的赵慕慈火力全开斗志昂扬,岂料温情却轻易便能击垮她。看着爸爸这条短信,她又不争气的哭了,像是积年的委屈和不被爱都被勾了出来一般。她一边流着泪,一边颤抖着着字:“做你的孩子太痛苦了。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到一个疼爱女孩的爸爸那里去。”
短短数十个字,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打出来一样。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打着,犹豫半天,哭了半天,最终却还是没有勇气发出去。
哭了一场累了便睡去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是麻麻的黑,物品依稀可见,窗外也暗沉沉的,天像是有,又像是没有。呆在这样的暗沉的黄昏里,她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心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暗色的幕布,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似乎无比陌生的房间里。压下心中的失落和沉郁,她闭了眼,将头缩了缩,又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晚上十点多。窗外不远处亮起了霓虹灯,还有邻居家里的灯火。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家常饭菜的香气,闻着熟悉又安心,倒是难得的烟火气,令人感到安慰。赵慕慈在黑暗里醒着,不想开灯,却拿起手机漫无目的的刷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联络的消息,又像是在抵挡这暗夜的寂寞和无奈。
忽然她眼睛定住了。屏幕上是数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她熟悉的人。肖远一身西装,头发梳的整齐,旁边站着的郑玉却穿着白色婚纱,抹胸的款式露出修长脖颈,一脸甜蜜的笑着,摆出各种亲密依偎的姿势;肖远比平时要俊秀好看出许多,却也如郑玉一般开心的笑着,看着郑玉,偎着郑玉,眼中是她没有见过的清澈甜蜜。
这是怎么回事?不说说要她等吗?怎么她还在等着,他掉头就跟郑玉结婚了?她忙点开肖远微信对话框,急急的打着字,打了删,删了打,终于还是问不出那一句为什么。说分手的人是她,不是吗?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声一声的鼓动着,那声音渐渐爬上耳膜,进而连全身都在一下一下的震动着了。她感到无比的失落,像是从很高的地方往下坠落,一直坠落,无限坠落,那是无底的深渊。她又感到一种被抛弃的自惭形秽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好傻,又觉得自己活该如此。爸爸不爱自己。妈妈不爱自己。弟弟不爱自己。公司的人也不要自己。如今连肖远,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草一般等着盼着的肖远,也弃自己而去,跟了别人了。
心中有一个地方忽然就塌陷了。那是一根细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从内里很深的地方一直伸出来,贯穿一个人的全身,连接着她的身体和灵魂,精神与物质,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断了。手机从手里滑落了。她萎顿在那里,只觉得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她试着给自己打气,用以往无比熟悉且管用的积极意志对自己默默说道:“加油。天涯何处无芳草。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作出更大的成绩,赚到更多的钱,遇到更好的男孩子跟他相爱。”
念头一出,心中立刻涌上一阵疲惫。好累。好累。真的好累。不想了,不想努力了。没有力气了。没有那样的力气去努力了。现实是如此沉重,令她觉得如此无能为力。她闭上眼睛,只觉得酸楚,似待要哭,眼里却是无泪。她陷在这样巨大的疲惫和无能为力的无助感中,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就算她明日变得更漂亮,更成功,更富有,更有魅力,更……,那又怎样?肖远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他已经选择了别人。他的眼从此不再为她而笑,他所有的专注和深情,都不再投放在她身上。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昂首翘盼的时间里,他已经从跟她的感情里退出了,彻底的退出了。从今以后,不管她有多精彩,抑或有多颓败,都跟他无关了。
心中有一个声音像是在对她说话了。那声音像是在说,走吧,走吧。离开这里吧。她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厨房,从抽屉里拿出几乎没有用过几次的水果刀,放在手腕上。冰冷的金属刃面贴在肌肤上,虽是夏夜却也有一种令人战栗的寒冷。她比划了几下,却下不去手。可是那声音却一直在响着,像是催促着她尽快离开。站在原地失神了片刻,她回到房间,在黑暗中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两个字:自杀。首页弹出来一个巨大的对话框,里面是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虽然不完美,但总有人守护着你。”那是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免费心理危机咨询电话。
像是被看到了,又像是被接住了一般。她没有拨打,却被那句温暖的文案击破了冰冷沉郁却又无处可去的绝境。心中委屈绝望愤怒的洪流顿时倾泻而出,她不由得弯下腰,蹲在床脚痛哭失声。没有原因,没有特定的指向,只是哭的动作在进行着。电话震动了,已是夜里十二点多,那是妈妈的电话,她沉浸在哭泣里,没有力气接听。一个电话未接。两个电话未接。妈妈一直打了六个未接电话才罢休,赵慕慈也还是痛哭着,抽抽噎噎不能自已。
这是怎样的夜啊。那么黑,那么漫长,那么令人心碎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