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心置腹的聊过之后,赵慕慈和肖远这场矛盾基本算是过去了。两人算是统一了战线,明确了旗帜,要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理会其他人的想法。在这种和乐融洽的氛围之下,双方即便还有些许不甘和计较,也只好都各自按了,拿出和气面孔来维护这团结安定的局面。
其实即便两人不去费心谈这档子事,这事儿大概率也会过去。因为赵慕慈现在和肖远一般的忙,两人周内基本就像大学舍友上了晚自习一样,都在十一点以后回家,到家说不上两句话就抓紧时间洗漱睡觉。一天的加班疲累,哪里还有时间去置气和计较?挨了床就见周公去了。
商标的事情,赵慕慈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一天早上,王翠莲对她说:“准备一下,十分钟后跟我去设计部开会。”赵慕慈答应了。十分钟后,两人上了楼。设计部就在法务部所在的同样方位,一整个区域都是它们的位子。
王翠莲站在门口不走了,赵慕慈也停了下来。王翠莲打起了电话,赵慕慈便打量着楼上庞大的工位区。设计部有好几排的位子都空着,似乎并未满员。相比之下,法务部、稽查部以及财务部加起来,占地面积也才跟一个设计部相当。看来设计部也是业务部门了吧。
这是王翠莲第一次带她跟业务部门开会。赵慕慈心里不免有几分期待和重视。王翠莲打完了电话,说设计部副总Hue(修)正在另一个会上,马上就过来。说完她便坐在了靠墙的一张桌子上。
Hue的名字,赵慕慈在内部通讯工具上见过,顺手也查过它的含义,是颜色的意思,倒是符合设计部的工作内容。像大多数互联网公司一样,员工在公司内部,一般都有花名,并不一定会叫自己的真实名称。这种习俗,大约就像外资企业内人手一个英文名一样吧,只不过互联网公司里面五花八门,叫啥的都有。
赵慕慈自然用自己的英文名称Monica做了花名,也印在了工牌上。但是很奇怪,法务部的五个人里,没有一个人喊她的英文名,从王翠莲开始到专员杨乐,都喊她中文名称。赵慕慈不以为意,两个名字她都应。但是她这人天生观人于微,见微知着。她渐渐注意到,人们并不是叫不惯英文名称,只是分对象。
拿王翠莲来说,对她的顶头上司,首席财务官兼高级副总裁张蔷,她会喊她的英文名称Lillian,喊得那叫一个顺口。还有财务部跟Lillian一起拥有英文名称的财务总监Chris,她也叫的很起劲,发音还挺标准。又如对和她平级的设计部副总,她不会叫她“修”,而是会按照英文的发音叫她Hue。王翠莲怎样叫一个人,法务部其他人便怎样叫一个人。于是赵慕慈便明白了,并非王翠莲或者其他同事叫不惯英文名,只是不愿意那样叫她。为什么不愿意那样叫她呢?大概是因为英文名比较洋气,代表着与互联网公司或者他们自己不同的工作经历或背景,觉得身为下属或同事的她不该拥有,或者至少不应特意强调吧。
王翠莲招呼她坐,赵慕慈便也坐下了,打开电脑做点事。王翠莲问她了:“运营部那个小孩说要把我们现在用的这个商标授权给致和公司名下的自媒体账号上去,要你给个授权,给了嘛?”
赵慕慈:“我正在写着作权许可使用授权书,写完给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盖章扫描了给他。”
王翠莲一听,声调突然就高了:“什么授权书啊?还着作权授权书?人家要的是商标,写什么着作权授权书啊?你没搞错吧?”
声音一出来,旁边立刻有几个设计部的同事看了过来。这片办公区很大,赵慕慈并不常上来,所以这里的同事对她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察觉到几个人在看她,她不禁有些窘,忙对王翠莲解释:“是这样的,我们这个标属于天成公司名下的标,要用到致和名下的自媒体账号上去,需要授权。那同事说了,自媒体平台要求天成公司出具一个同意使用的授权书才能通过审核,所以要写授权书,……”
王翠莲打断了她:“我知道,那你就写一个授权书就完了嘛,你还搞什么着作权许可,你这……干了十几年法律倒回去了?脑子没带吗今天?”
这几句话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大,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响亮和冲动,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突然在一帮新同事面前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数落,赵慕慈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由得更窘了。她压下心中不悦,抬眼看着王翠莲:“听我说完行吗?”
王翠莲正常点儿了:“嗯你说。”
赵慕慈:“因为我们这个商标还在申请中,并未获准注册,平台只接受获准注册的商标授权,所以给不了商标授权,只能按商标同时具备的美术作品属性给着作权授权。着作权授权,我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许可了。”
王翠莲不做声了,她不看赵慕慈了,看向电脑,似乎结束了谈话了。可没等赵慕慈将目光重新放在文档上,她又出声了:“着作权授权就是许可。”
赵慕慈:“对。”
王翠莲默了几秒,又补了一句:“区别只在于主动许可还是被动许可。”
换赵慕慈沉默了。她微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王翠莲这时一翻眼看向她,一副突然被智慧加持的笃定模样,似乎就差一句:“What!”赵慕慈垂了眼,微微点头,轻不可闻的说了句:“对。”
许可就是许可,哪里还有什么主动许可、被动许可?她可没学过,就连学术界也没有这样的分类。被动许可的概念是存在的,但只存在于专利中,跟这档子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着作权法下只有许可的概念,许可协议一拟定,自然产生两方当事人,即许可人和被许可人。许可人是持有着作权允许被许可人使用其着作权的人,被许可人,自然就是被授权使用被许可着作权的人。
王翠莲突然发此惊人之语,显然学艺不精,混淆知识,连许可的基本概念都模棱两可,真真惊到了赵慕慈,令她一时呆若木鸡,不知如何应对。她本想澄清,突然想到陈丽美说她很爱面子的话,便生生压下辩解的话头,违心讲了一句对,心里实在别扭极了。
两人沉默了。本以为谈话结束了,赵慕慈听到王翠莲又在说话了:“你就按美、术、作、品、着作权许可授权写一份好了,写完给我看看。”
赵慕慈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回味着王翠莲一字一顿说美术作品这几个字的语气,感受着她的状态和心情,以及她突然当着这么多人数落她的心态,突然意识到她是拿她扎筏子,在设计部的同事跟前彰显自己的权威和职位。她不由的想起跟Julia在一起的时候。Julia固然也会当着许多人的面数落她,但基本都是事出有因,并不曾无缘无故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和权势来糟蹋她。
王翠莲这样做,大约是想通过数落她来彰显权威,给周围人形成震慑。但越是这样,越说明设计部的同事,大概并不怎么尊重她,毕竟为商标的事情,在她和张敏的对话中,她跟Hue似乎已经闹过不愉快了。可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就不顾属下的面子,随意数落,这已经不是所谓的国企风格了,而是以权压人,自认为比赵慕慈级别高,对她有控制力,便不将她的脸面和感受当回事,随意就可以拿来践踏。
赵慕慈自然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是国内企业,比不得外企。虽然整个公司明令禁止喊老板、哥、姐、老大这样的称呼,刻意强调一种人人平等的氛围,但有王翠莲这样的人在,赵慕慈便生活在原汁原味的人治氛围中,享受不到被尊重的待遇。
赵慕慈心情沉闷起来。本来怀着期待要和设计部开会的,不成想会还没开,先被自己老板踩一脚,像是新衣服还没穿着见人就被溅上了泥印子,丧气透了。
正在郁闷,不想王翠莲似乎意犹未尽,还在立威一般,中气十足的对她讲道:“还有一件事,以后你要对外处理事情的话,先跟我过一下你的想法,我们商量一下可以做了你再做,免得做无用功,浪费时间又影响效率。”
赵慕慈点了下头。脸上笑容半点不见了,跟方才起身上楼那会儿判若两人。王翠莲见她那样,便见好就收,不再讲话了。岂知赵慕慈心中大吐苦水,这种半吊子的法律水平,还事事要跟她先商量,那不是要累死她?要不就是要噎死她。要是她持着歪理跟她坚持到底,她辩还是不辩?她要不辩,事情要黄,她要辩了,保不齐她面子受损,恼羞成怒,那可怎么办。正郁闷着,一时又想到她拿她扎筏子立威,完全不顾自己感受,心中顿时又添了几分气闷和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