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离开好几天了。赵慕慈虽然跟他没有多大的交情,却还是时不时想起他。这其中的心情,除了惋惜和同情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她渐渐想到,她跟花火同样都属于智商上乘,能力突出,但却不太善于勾心斗角,为自己利益去厮杀的人。他们也都心怀着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一些的天真梦想,这些梦想古老又传统,耳熟能详,却已经被大多数成年人所遗忘,反而使得他们看起来与这个世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wind如何看待花火她无从得知,但王翠莲曾经讲过赵慕慈,说她好像是生活在梦里一般,原因是看到了赵慕慈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张展示房间布置的图片。讲这话的时候,王翠莲看起来困惑中带着一些好奇,又有一些不悦和排斥,好像猛然发现赵慕慈是跟她不太一样的生物一般。
她又想到,其实她跟花火在工作性质上还是很相似的,都是为企业提供保驾护航、预防和解决内外风险的服务,只不过她是在法律层面提供服务,而花火在技术层面提供服务罢了。他们都很专业,但在价值上却被严重低估,因为对于公司而言,法律部门不直接产出业绩,跟行政、财务、人事、稽查等部门一样,属于成本消耗本门;法律部门消除了哪些潜在风险和隐患,申请下了多少产权和证书,打赢了多少官司,这些在公司的业绩和营收上是无法直接体现的;而花火所在的安全运营维护团队主要负责公司整个网络安全,响应处理网络攻击和入侵、优化网络安全架构,预防安全隐患,提升网络安全等,同样不直接产生利润,其kpi的衡量也一直是业界难题。这也是他的领导wind给他绩效打d如此容易的一个原因。
也许花火将自己放在了不太合适的位置上。拿了世界冠军,从大学毕业找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他将目光投向了远远看去发着光,无比诱人的公司和职位。他来到了公司,面试了安全运营团队的总监职位,他被这高级的头衔和诱人的薪酬福利吸引住了,完全顾不上,或者说尚且还没有能力去考察这个职位在整个技术部门,乃至在整个公司系统架构中的位置和重要性,忘了去考虑他那叱咤全球黑客界,引以为豪的安全运营维护技术,在这家正在发展壮大,多少还带着点野蛮生长气息的公司里价值几何,重要性几何,直接创收的能力几何?
对于大环境和系统的认识和考量,以及对于自身在整个大环境和大系统中的位置和重要性的考虑,大概是一个人在有了一定的经验、眼界、格局甚至是吃亏跌倒的经历之后,才会想到去考虑的事情。一个年轻人如果在入行之初,不经人提醒就能想到考虑这些,那只能叹一句人中龙凤,稀有稀少。也许花火离开之后,已经开始考虑这些了,又或者在他的下一份工作中,他会着重考虑工作本身在整个公司架构,乃至在整个大环境中的重要性。
赵慕慈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大概她也那被职位和薪水本身所吸引,顾不上去考虑职位乃至部门在整个公司系统架构中的重要性和价值有多大。毕竟法务部门的大环境是整个公司利益价值体系和公司政治生态圈,法务部门只是负责风险管理和控制的一个部门,并不直接生产价值;而律所的大环境却是整个律师行业和所有有法律需求的潜在客户,包括公司,机构和个人,乃至整个社会。律所以律师为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直接产出价值,每一个独立营业的律师本身就像是一个部门,一支队伍,直接与公司,机构,个人,乃至整个社会展开对话与交流。所以律师们,尤其是业绩突出,能力一流的律师们的重要性自然是大的多。
想到这里,赵慕慈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原来她从美资外企一直延续到这里的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得志和施展不开,以及那种淡淡抑郁心情,都是因为自己拿错了title和职位,站错了位置,走错了方向。顾律师说的对,她应该待在律所。在公司里的经历,见识一下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一直死磕。
想到这里她不禁生出一丝后悔,心想自己怎么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在公司混得很好的人,是从一开始就待在公司里,慢慢练出了在各种人际关系织成的网络中,在各种利益冲突和争夺中活下来并顺着体制给予的路径往上爬的本事,即便是这样,成功晋升并爬到顶端的,也只是少数,说明一将功成万骨枯,往上爬实非易事,需要付出和舍弃的,只怕不是她能够想象和揣测。赵慕慈自己在律所那种备受重视、只看能力和业绩的环境中,早被训练成一副专业人士的架势,也被宠坏了。专业固然是厉害的,但也不够圆滑,不够绵软,也不够心机和虚与委蛇,总之公司里需要的那些东西,她却少的很。能在外企里全身而退,大约已经是她在短板处拼命挣扎能做到的极限了吧。如今在王翠莲手下,她心中时时气闷怨怼甚至轻视愤怒,说明这里的环境和王翠莲此人本身,已经超出了她能够应付的范围和极限,她可能已经在破功了,或许再过不久就全面溃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