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年的病榻缠绵,硬生生给磨出来的,也是二十年无数文学作品的浸淫,所熏陶出来的。
因而也让他的性格很慢热,有一点点哲学家的冷漠,就像看穿了太多而不觉保持着旁观,很难全身心的融入一件事情。
如果让他长年奔波于这样的音乐节,哪怕观众对他再狂热,他也绝不会太过动容,甚至会有些厌烦。
但今天或许是第一次的原因,如同压抑太久的火山爆发,他自己也需要一场酣畅淋漓,来发泄二十年积压的情绪,来体会自由生命的美好痛快。
所以他有一点短暂性的异常兴奋。实际上如果不是他够热情,观众又怎么会回馈给他更大的热情?
本来就闷热的天气,在韩试最后一首歌演出结束后,现场变得更加火热无比。
大部分人都是满头大汗的状态,仍然在不管不顾地嘶吼,犹有余味地晃动着身体,十多万人热火朝天。
前面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韩试,后面的人则不断垫脚,就算只看得到人头涌动,还是想要看得到台上的演唱者。
“怎么样,可还行?”一曲唱完,韩试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蒸发了,话筒里都清晰地夹杂着他的喘息声。
但他笑的开心灿烂,和舞台上刺目的聚光灯一样晃人眼睛,配合着他欺骗性十足的俊脸,此时就如同一个等待老师和家长表扬的孩子,希望得到一个好吃的糖果。
时间不足了,韩试不打算再唱,剩下的两三分钟聊聊天就好。
今天的演出效果已经非常好了,黑鸭、痛苦、阿西阿阳和八爷,脸上的兴奋陶醉之色,观众此时的山呼海啸,都让韩试的心是滚烫的。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韩试再次提气高声道:“我们是信仰的痛苦乐队!”
他侧过身子往后一指,黑鸭五个极为默契地就炫了一小段,每人的solo都有特写出现在舞台的巨大屏幕上面。
经验丰富的观众一看就知道,韩试他们是要退场了。开始是小片小片的人大声嘶喊着安可,很快全场整齐划一地喊了起来。
声浪掀动了满城光彩的灯火,直入十点左右的江城夜空。
平常的音乐节类似的情况也有,但哪一个歌手,不是成名已久、拥趸无数?
像韩试他们这种默默无名的小乐队,得到这种待遇,可以说绝无仅有。
甚至此时的在场观众,这次的音乐节里他们许多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歌手,此时却完全忘了为谁而来,这一刻就只希望韩试他们继续在舞台上唱下去。
下午到晚上,观众已经听了许多乐队的表演,气氛能够吵起来,大家也愿意跟着节奏挥动双手,但这更多的是现场荷尔蒙的相互迸发,让他们莫名兴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且观众或许不一定十分懂得摇滚,但他们的耳朵分得清好赖,知道什么才是好歌。
吵闹的群魔乱舞,怎么比得上情不自禁、发自肺腑地激动与痛快?
但音乐节不是个人演唱会,更别说排在后头的还有许多摇滚圈内的大佬。
甭说别的,资历就比韩试他们高出不知多少。
资历这玩意儿非常扯淡,但国人就是非常讲这一套。
韩试也无意喧宾夺主,他一边忙不迭地双手合十,一边和黑鸭几人退场。
声势太大,被逼得急了,他还高声给自己打了个广告:“各位哥哥姐姐,观众老爷,好戏还在后头,我们只是个打鼓敲锣的,求放过。”
“如果谁还愿意听我的歌,可以去网难云,我叫韩试。”
一不小心就用上了八爷的油嘴滑舌。
信了你的邪。观众愣了下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为这小子大喊大叫了。
韩试几人趁机溜下了台。从舞台回到后台,小小的几步路他们走了有十几二十分钟。
一路被人拦着夸奖说话,一扫韩试他们到来时不屑一顾的姿态。有些歌手都是老油条了,之前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仿佛没有发生过,现在热情起来也一点都不尴尬。
韩试默默地走慢了几步,把八爷让在了最前头。
现在的八爷走路都如同打摆子,也不知道是过于激动后的心有余悸,还是自信上身的王霸之气使然。
但与人插科打诨、皮里阳秋,绝对是他的长项。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似乎整个后台的歌手们都与信阳的痛苦乐队打成一片,其乐融融了。
世情常态,韩试也说不上多反感,自然也不可能多欢喜,就只是默然地跟在后面,极少出声。
这样的姿态在别人看来有点骄傲。有个满胳膊纹身的小年轻,在他们过去了一会后,收起笑脸,往地上啐了一口,愤愤道:“什么玩意,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小白脸更讨观众喜欢么。就他们那歌,也就那么几句高音,能和我们的歌比?”
声音不大不小,韩试正好听见了,不过他懒得与无知的人计较,连头都没回。
倒是小年轻旁边的汉子,瞪了他一眼,怒斥道:“闭嘴!别给我丢人现眼!”
小年轻梗着脖子还要反驳,忽然发现离自己乐队靠近的几人纷纷走开了些,他涨红了脸,终究没再出声。
后台里都是玩摇滚的,有些半路出家或者水平本就不高的人没多大眼力劲,但更多的人深深知道韩试唱的几首歌有多好。
都是玩摇滚的,或许眼皮子浅,脾气很躁,但对于有本事的人他们同样会心悦诚服。
就是韩试这么个小屁孩,把一堆摇滚老炮儿给比了下去,多少让人心里不爽。
不过心里回味着韩试在台上唱歌时的情景,观众的疯狂让他们又有一种回到了摇滚巅峰时代的恍惚感。
那个时代,无数人对摇滚热爱痴迷,厉害的摇滚歌手一呼百应,演出时万人空巷,歌迷们为之生为之死。
他们有种错觉,又不免期待,这个小屁孩或许有一天能让落寞的摇滚不死,复活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