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之彤浅啜了两口热茶后,身子渐渐地暖了起来。
她放下茶盅,又一次朝顾玦与楚千尘所在的那个竹棚望去。
楚千尘与顾玦并肩坐在那里,顾玦的手上拿着几根色彩斑斓的山鸡尾羽以及一个铜板,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做毽子。
楚千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眼神清亮。
两人亲昵地头挨着头,旁若无人。
顾玦的手指白皙修长,灵活敏捷,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十分好看,无论伸指,还是蜷曲,都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那色彩绚烂的山鸡尾羽衬得他的手指如玉竹般莹润,长长的尾羽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
楚千尘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伸手去碰那柔软光亮的羽毛,一下又一下。
顾玦又怎么可能看不到,唇角染上一抹柔和的笑,觉得小丫头这副样子与她养的那只小黑猫伸爪玩羽毛时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等顾玦调整好羽毛的位置,毽子就完成了,毽子上的一根根长羽好像花儿似的绽放开来。
楚千尘接过了他递来的那个毽子,抓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把玩了一番,像在赏花似的。
顾玦道:“踢踢看。”
“我要收着。”楚千尘把毽子往另一只手一送,生怕被顾玦抢走似的,心想:这要是踢坏了怎么办!这可是王爷给她做的第一个毽子。
她的心思几乎等于写在了脸上,顾玦失笑道:“我再给你做一个,这个你收着,另一个玩。”
“好好!”楚千尘忙不迭地点头,眉飞色舞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做,我来做一个送给七娘。”
与其说她想做毽子,不如说,她喜欢那种和他做同一件事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毽子。
两人挑好了布头,一个红色,一个嫣红,就一起动手缝起铜钱来。
制作毽子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会穿针引线,小孩都能做。
楚千尘一边缝,一边就忍不住朝顾玦的手上瞧,心道:王爷的手果然巧,针迹也缝得很均匀呢!
楚千尘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针尖就扎在了左手中指的指腹上,白净的肌肤上多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顾玦放下了针线,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给她擦去指尖上的鲜血,仔细地给她上了药。
琥珀放下药膏后,就默默地往后退去。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王妃之前给王爷做衣裳时,不知道把她自己的指尖给扎了多少下。
楚千尘卖乖地笑,娇颜如花。
顾玦拿她没辙,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屈指弹一下,“专心。”
楚千尘捂着额头,歪着小脸笑,乖乖巧巧,可可爱爱,令人不忍苛责。
这时,惊风从行宫的方向走了过来,附耳对着顾玦说了一句,顾玦就起了身,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楚千尘又拿起了那个做了一半的毽子,挥了挥手,意思是,去吧去吧。
一盏茶功夫后,楚千尘的第一个毽子就做好了。
顾玦不在,她反而没那么容易分心了,毽子做得也就快了。
楚千尘美滋滋地把自己做的毽子也把玩了一番,毽子上插的几条尾羽选得比顾玦做的那个还要绚烂,活像那开屏的孔雀似的。
然后,她把毽子递给了琥珀。
“琥珀,你把这个毽子拿去给七娘玩吧。这只锦鸡的尾羽漂亮,小姑娘家家肯定会喜欢。”
“对了,记得告诉她,这是我亲手做的毽子。”
楚千尘嫣然一笑,心里琢磨着她还得再做一个,等回京后给楚云沐,否则这小子又要说她偏心了。
“王妃放心。”琥珀一边领命,一边接过了那个毽子,就朝着行宫的方向去了。
楚千尘又开始挑碎布头,下一个毽子是做给楚云沐的,这些红色系的碎布头就不太合适了,于是,楚千尘择了一块宝蓝色的布头。
她才刚挑好布头,右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伴着少女娇滴滴的惊呼声:“我的绣球!”
不远处,一个碗口大小的绣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长长的曲线,急速地飞了过来,阳光下,绣球五彩斑斓,球体上的几个金铃熠熠生辉,铃铃作响。
袁之彤娇喘着追着半空中的绣球跑了过来,眼底掠过一抹异芒。
楚千尘现在正坐着,看绣球的势头,应该恰好能砸在她的头上,就算她立即站起身来,也还是会被绣球砸到肩膀。
这绣球上沾有些许泥泞,无论砸到楚千尘哪里,都足以让她在众目睽睽下丢尽脸面!
那几个与袁之彤一同玩耍的姑娘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一个个发出紧张的低呼声,此起彼伏。
袁之彤心里有些痛快,一边跑,一边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弹指间,绣球飞得更近了,距离楚千尘也不过两尺左右的距离。
袁之彤仿佛可以看到那绣球砸在楚千尘的发髻上,砸得她发髻凌乱,珠花歪斜,花容失
失色。
下一瞬——
一道银色的剑光闪过,快若闪电,剑起剑落,干脆利落地在半空中把那个绣球劈成了两半。
“咣当、咣当”地两声响起。
被劈成两半的绣球落在了地上,大红色的绣球缀有金铃与大红流苏,还以金线绣着鲤鱼与牡丹花,精致得仿佛一件艺术品。
袁之彤心疼得倒吸了口气,定睛看去,就发现楚千尘的手中多了一把长剑,
楚千尘随意地耍了个剑花,长剑干脆利落地归回到江沅腰侧的剑鞘中。
从耍剑到收剑的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而且每个动作都快速、精准。
任何人都能看出没几年的功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周围的那些贵女们全都傻眼了。
她们神情各异,有的人是惊吓多于惊讶,微微蹙眉;有的人震惊地面面相觑;也有两三个身着骑装的姑娘家发出“哇”的惊呼,眼睛亮如星辰。
“……”袁之彤仿佛冻结似的僵在了原地,双眸微睁,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楚千尘,似乎在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她的绣球!
袁之彤的眼眶中肉眼可见地聚拢起一片淡淡的水雾,那纤细的身躯如寒风中的落叶似的微微地颤抖着,柔弱无助,我见犹怜。
看她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地朝前又走了几步。
“我的绣球……”她那整齐的编贝玉齿轻咬了下唇,眼帘半垂,看着地上一分为二的绣球。
她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起来,越发楚楚可怜,委屈巴巴。
袁之彤是真的心疼。
这个绣球是皇后在半个月前赏赐给她的,是兖州那边的贡品。
从前在青州时,她是布政使之女,人人都捧着她,敬着她,可来了京城之后,她方才知道天地之大,他们袁家在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既不是勋贵,也不是世家。
曾经她自以为傲的东西在这些京城贵女的眼中不过如此,她也曾远远地看到贵女们对着她的首饰、衣物指指点点。
她是家中的嫡长女,父亲也从不曾在衣食住行上亏待了她,却也不可能像母亲在世时那么仔细,像这个贡品的绣球这般精美珍贵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拥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
才会特意把这个绣球给带了出来。
袁之彤俯身把那个劈成两半的绣球捡了起来,再次望向了楚千尘,神色间有不舍,也有心痛。
她又咬了咬下唇,解释道:“王妃,我方才只是在和刘姑娘、李姑娘她们玩耍而已,玩闹时太过用力,绣球才会往这边飞过来……”
“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
袁之彤一副坦荡荡的样子,眼圈红通通的。
楚千尘似笑非笑地看着袁之彤,“既然知道错了,就退下吧。”
刚刚与袁之彤一起玩的那些贵女们不近不远地看着这一幕,她们听不清方才袁之彤与楚千尘具体说了些什么,但至少能从两人的神态看出她们的对话并不顺利。
一个穿海棠红骑装的姑娘想要帮袁之彤说两句情,可才迈出一步,就觉得袖口一紧,一个穿紫色骑装、相貌英气的姑娘拉住了她。
“姐?”红衣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
紫衣姑娘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另一个翠衣姑娘挽住了红衣少女的另一只胳膊,轻拍了她一下,用只有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表妹,别傻了。区区臣女,冲撞了亲王妃,就算要被掌嘴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他贵女也都没有动,俱都望着楚千尘与袁之彤的方向。
“……”袁之彤脸色又是一僵,眼角的余光瞥见东南方顾玦正朝这边走来,眼睫颤了颤。
她没有退下,反而更进了一步,巧妙地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楚千尘的视线,不让她看到顾玦。
“王妃。”袁之彤轻声唤道,凝视着楚千尘的眼睛,把手里的绣球抓得更紧了。
明明她现在站着,而楚千尘坐着,比自己矮上了一大截,是自己在从上往下地俯视她,但此时此刻袁之彤却感觉仿佛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对方那双冷清的凤眸仿佛能看透一切,让她觉得里里外外都无所遁形。
袁之彤眸光一闪,垂眸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有些无奈地又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
“我不明白,王妃为什么要针对我?我应该没得罪过王妃吧?”她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猜测道,“莫非是因为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是我的表姨母,我敬重娘娘,才会时不时地去寿宁宫请安……”
“真不是王妃你想的那样。”
袁之彤自说自话地说了一通话,神情柔弱,激动,而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