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伏桑大佛斩剑出之际。
人迹罕至的桂折旧址处,鬼佛同出剑吟,伴生异象,一闪而逝。
寒风朔朔,大雪纷扬。
青原山下的小镇,曹二柱早已回到了铁匠铺,正在锻打精铁的他忽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望向窗外。
“华……”
曹二柱迟疑着止住声,改口问道:“他来了吗?”
铁匠铺的大门敞着,老爹便抱胸坐在门口的大酒桶上,这么冷的天他依旧斜披着个大氅便了事。
雪花落不到他身上,靠近三指之距时,便似乎被极高的温度蒸融,化作飞烟送进寒风之中。
“滋滋……”
魁雷汉目中闪过紫色电芒,收回目光,低下了头,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
一顿过后,才回想起一身酒器早早全摘掉了,他戒酒已有一段时日。
“老爹,你看到了什么?”曹二柱放下大锤走来。
同是肉眼一双,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和老爹看到的,截然不同。
就连双眼所看的世界,可能都完全不一样。
“想知道?”
老爹扭过头来。
换做以往他不会这么说话,最多一句“闭嘴”,或者“别问”,然后便赶自己回去练锤。
近半年来,老爹变化很大。
许多事情,他都愿意同自己讲,曹二柱才敢有当下此问。
“嗯!”
他重重点头。
魁雷汉看着儿子这幅呆憨模样,也没多说什么,虎目一翕,紫电荡出。
曹二柱身子剧烈一震。
脑海里被隔空以念渡来一副带着紫电边芒的复刻画面,他瞳孔陡时一震。
画面之中,桂折旧址高空的鬼佛,在方才一刹,眉心朱砂似敛蓄完了全部力量。
朱砂蠕动,像是从中间要睁开一只鬼眼。
鬼眼又似连通了什么,从未知之地,接引来恐怖的力量。
随后,鬼佛身后便凝出一袭腰佩长剑,手提铜灯的白衣身影,正和此前自己见过的那特殊阴鬼的著装类似。
只不过,更为强大!
“鬼剑仙,华长灯……”
曹二柱无声呢喃着,然而让他动容的,却不止这一道他预期中的身影。
在华长灯虚影出现之时,其背后高空,又亮起了诸般异象。
一颗妖异的紫色大眼,若以虚空为脸,此眼占据了半边天,邪异凛然。
一座倒立的金色小塔,此塔深藏地底,塔下镇着一副巨大的黑色棺椁。
一株接连天地的槐树,根系有如触手,盘错抓着那金色小塔,冠部有如擎天之伞,承托着天边的紫色邪眼。
“唔!”
视及此时,曹二柱身子剧烈一震,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了鲜血,眼里只剩骇然。
“祖神?”
他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望向老爹。
老爹云淡风轻,根本不是视祖后的表现。
他看到的甚至是第一画面,而自己看到的,是经过转手后的第二画面……
曹二柱攥紧了拳头。
小受哥总说他憨,老爹总说他傻。
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心细如发,总能从这些细节中,看出自己与老爹还有着多大的差距。
脑海里,不由又回想起了梦中老爹的话……
“二柱,倘若有一天,你长得比我高,练得比我壮,还有这个机会跟你老子我打,你敢打吗?
敢吗?
真的能打得过吗?
“假如你在直柄路上,锤头是我,必死一个,我不放水,你敢打吗?”
曹二柱默然许久,依旧问不出一个答案。
他回过神来,发现老爹正盯着自己,居然还笑了一下——老天!他居然还会笑?
“你流汗了。”老爹笑着指来。
曹二柱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咧开嘴,没接这话,只再次问道:“祖神?”
“嗯。”
老爹点头,并没有任何避讳:“你看到的,应该只有仨。”
还有看不到的?
曹二柱嘴巴一张,刚想开口。
老爹继续说道:“记住,还有一只大乌龟,背上坐着一个小男孩,这是第四相。”
那就是说,还有第五?
曹二柱感觉又要流汗了,手悬在额前,也忘记了擦汗。
“最后一个,是一座三层的木阁,不高,门开着,里面有茶台,坐着一个人。”
曹二柱第一反应想问。
老爹摆手,再次打断了他:“不用问,说太具体,你反而记不住,到了那个时候,你把方才所看到的,说与你八叔听……如果他还在话。
什么意思?
八尊谙,不在?
曹二柱憋不住一肚子的疑问了:“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时间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魁雷汉扭回头去,继续抬眼望着北方,望着鬼佛所在的方向:“如果到那时,找不到你八叔,便去找你小受哥,将这些告予他听。”
曹二柱莫名感觉到一股悲伤,他问道:“为什么不能找老爹?”
“你事事要靠你老子我吗,我护你一辈子?”老爹的背影太威严,二柱不大敢说话。
他声音变小了许多:“你能看到的,小受哥也能看到,不用俺说。”
老爹肩膀一耸,似给气笑了:
“你倒是信你小受哥……”
大雪灌门,模糊了老爹的身影,连他的声音都变飘渺了:
“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为什么看不清楚?”
死浮屠之城。
近些日子来,可谓是城内死徒、恶人等通缉犯的噩梦。
众所周知,死浮屠之城不容半圣。
半月前却有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橘子人进城,所到之处,总有人意外惨死。
有人对他出手。
这家伙一挥袖就将人拍碎,力量大得出奇。
众死徒被迫联合到了一起,再次出手。
这橘子人抬手就是圣力,直接给人吓惨了,死浮屠之城进了半圣?
“规矩呢?”
“这天变了,死浮屠之城的规则也变了?”
看过半年前受爷登临桂折的大战,没几日便有人认出了那橘子人,便该是阎王的天人五衰。
认出扫把星后,没人再敢靠近。
也明白了为何他能进死浮屠之城,这家伙好似不是以半圣位格封圣的。
人自此一空,作以对比,天人五衰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女子,便尤其突兀了。
“长得好生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异瞳呐……”
“可惜没见过她出手,会不会是天人五衰的女儿之类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有点眼熟?
“记不清了,昨儿好像是往十字街角的方向去了,可能要进去?”
“可快点进去吧,死浮屠之城容不下这两尊大佛,十字街角水深,或许可以。”
“真怀念苍生大帝啊,若他还在,不敢有半圣这么明目张胆偷渡的……”
“动了!兄弟们!瞎虎的人盯着呢,他俩好像要进十字街角了,去看看?”
“走走走!”
死浮屠之城的乐子不多,每日只有打打杀杀。
天人五衰大佬们不敢靠得太近,城内却不缺不惜命的家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负责盯梢的不少。
这俩煞星一动,各处便得知了消息,遥遥赶到了东街的附近,但不敢太靠近。
十字街角,东街门外。
天人五衰盯着面前通往异处的漩涡结界门,最后开口规劝道:
“东街之主是神亦,从此门进,我们去找香姨,看在徐小受的面子上,如有生异,他们会帮忙。”
“但是,你想好了吗?”
泪汐儿一身黑衣,纤指轻轻点着太阳穴,闻声眼神有些迷离:“进……”
天人五衰面具下一双眼眯起:“祂,又说话了?”
“对,只能进……”
天人五衰不由沉默。
至生魔体在前期对炼灵之道的修炼帮助不小,依靠吞噬生命力,几乎可以毫无瓶颈的成长。
泪汐儿的成长之路,又可谓十分顺利。
抛开出身不谈,她从先天到宗师,修炼过程没有意外。
后续又吃下白窟小世界,也即七断禁之一烬照狱海的世界本源,铺平了从王座到太虚的路。
她的修道之路,顺到足以让五域任何人眼羡,不费吹灰之力,亦能跻身当世青年辈的第一梯队。
而直至泪汐儿太虚,她选择止步,不去封圣之时,至生魔体狰狞初显。
她的脑海里多了一道声音,不是木子汐的,而是一道呢喃圣音,或者魔音:
“十字街角东街……青石阁……顶层……木柜……药盒……半圣位格……”
听着泪汐儿的口述,天人五衰再度沉默。
曾几何时,他苦求而不得的半圣位格,数月来泪汐儿单凭脑海里的声音,便能找出来三颗。
全是无主的!
全是可以不劳而获的!
可天降的馅饼才最让人恐慌,在徐小受的叮嘱,外加强行指引之下,天人五衰半颗不敢拿,更不敢让泪汐儿去拿。
数月来他全程陪护,但还是屡有意外发生。
最恐怖的一次,天人五衰意外睡着了,惊醒时泪汐儿已偷摸着挖出了半圣位格,圣劫过半,得亏他是天人五衰,强行打崩了圣劫,才成功阻止了那次危机。
今日,诡异再生……
泪汐儿脑海里的指引,再次为她指明了封圣之路,以及封圣所需的唯一凭借。
“最浅显的指引……”
“至生魔体,又可为最天然的炉鼎……”
“神魔瞳虽说是从他哥身上得来,造致了泪家惨案,从结果看也算是在她最弱小的时段开始护道,直接赋予了她神性之力、魔性之力,也即圣祖之力、魔祖之力……”
半年前徐小受大开意道盘,大开指引,直接顶住了圈覆圣神大陆的,源于十祖或圣帝世家的“遗忘”、“指引”之力。
迄今,凡是半圣,皆不再遗忘祖神。
天人五衰自是对十祖有自己的看法。
从他的角度看,乃至是从最直观的外象上去看泪汐儿,唯一能得出的结论:
“泪汐儿,生来便是在为魔祖复生做准备!”
十字街角,倒佛塔,祖神秘辛……这些,如今已非秘辛,而是尽人皆知的情报。
五域因此来了不少人,全聚在死浮屠之城,等待倒佛塔彻底出世的信息,等待机缘。
半年来,十字街角魔祖之力屡次外泄,异象连连。
然除了第一回有强者看到了类似倒佛塔的存在,之后种种,皆无倒佛塔出世的痕迹。
直至近日,护卫泪汐儿来到死浮屠之城,天人五衰仅在外城,便得知了不少十字街角内部的消息。
听说是连倒佛塔的准确位置,都被定位了出来。
不止是大佬,连过街的老鼠,都能看到倒佛塔的异象,都想染指一番祖神机缘。
十字街角,因此杀疯了。
以东街的香姨代神亦之名,以新任的北街之主桂芬大帝为主导,双方人马,杀得血流成河,就为了独占倒佛塔机缘。
但倒佛塔还进不去,似缺了一把“钥匙”!
没有人知道这钥匙是什么,只是有这般预感。
天人五衰却是在想,当泪汐儿进十字街角时,也许便是魔钥开锁,祖神秘辛解封的那一刻?
“老夫,护不住你……”
天人五衰迟迟开口了,“我还是建议,让徐小受来,你是他师妹,他至少来一个分身,这样能免去太多意外。”
半年了,阎王首座黄泉还没归来。
天人五衰依旧和徐小受保持联系,迄今基本算是半个天上第一楼的人。
他的任务,就是盯着泪汐儿,盯着她至生魔体和神魔瞳有无异常,随时反馈。
当然,天人五衰也知道。
泪汐儿的任务,是盯着自己,盯着三大绝体和血世珠有无异常,随时反馈。
也算是另类意义上的患难与共了。
泪汐儿臻首一摇:“徐小受来不了,分身也是,但放心,他在你我身上都留了眼,入了东街,香姨会帮衬,他打过招呼了。”
一顿过后,泪汐儿红唇再启:“他说的,如果十字街角有连香姨都解决不了问题,他来了,结果大概率也一样……而且,他还得盯着鬼佛。”
大忙人!
也没见动过,感觉就是很忙!
天人五衰无可奈何,他也知晓泪汐儿话里的香姨不是香姨,主要指神亦,香杳杳能顶什么用?她能顶屁用!
天塌下来,还得神亦扛着。
只是,倒佛塔如果压的是魔祖,魔祖最后真出来了,区区神亦,能顶得住?
“怕就怕,进门之后,你我皆遗忘了去找香姨……”天人五衰一叹。
泪汐儿:“徐小受会出手。”
他连人都没来,你就那么信你那个师兄么……天人五衰嗤之以鼻:“若一进去,你直接被夺舍?”
“不会。
”泪汐儿再度摇头,“他已教了我一门灵技。”
什么灵技,能抗得住魔祖夺舍……天人五衰愣住:“是什么?”
“大召唤术。”泪汐儿红唇一掀。
“召唤谁?”天人五衰追问,“徐小受,神亦,还是八尊谙?”
“香姨。”
十字街角,东街门外,一时便安静了。
泪汐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出了声,很快俏脸便敛回了所有表情。
她一脚踏出,在临进门之时,偏头斜向了后方,缓声道:
“我的指引十分明显,也避不开以身犯险的结果,你呢?”
“想清楚要走的路,走的又是谁的棋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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