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前隔着很多人。
嬴抱月不断地用手分开前方的人群,跌跌撞撞向前跑。
拥挤的兵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她挤过来反而吓了一跳,等到他们想要闪躲的时候,嬴抱月已经挤了过去。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修行者的能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真元,只是用一双腿向前跑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她身边掠过了无数风景,无数的记忆,无数的人和事。
具体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也无力去分辨,她直直向前奔去,在人潮中逆流而上,越跑越快,越跑越急。
马车上的嬴珣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吃惊地站起身。
望着那个人群中不顾一切向前奔跑的身影,他的目光逐渐从震惊变为复杂。
他回过头,发现李稷也从马上一跃而下,朝着嬴抱月的方向跑去。
李稷也没用真元,脚步匆忙慌乱,黑眸中全是担忧。
两个世间境界几乎最高的修行者,如同一对平凡的男女,在混乱的战场上奔向彼此。
“真傻。”
嬴珣站在马车上,低声开口。
“陛下你说什么?”霍湛回过头来。
嬴珣低下头,头发遮住了少年的神情,“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幼年时坐在父王寝宫的石阶上,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向着刚凯旋归来的女将军奔去的背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希望她这一次,能在人活着的时候认清自己的心。”
那个人的愿望,是希望她获得幸福。
那即便他再不甘心,这也会是他的愿望。
“真是个傻子。”
嬴珣低低重复。
这一次霍湛听清了,“陛下,你在说谁?”
嬴珣摇头不语,他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嬴抱月和李稷,亦或是那个亡者林中消失的身影。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同样注视着嬴抱月背影的姬嘉树,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傻子太多。
嬴抱月听不见嬴珣的声音,不如说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跑去,往前一步,再一步。
靠近一点,再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挤开了多少人,到底跑了多久,只知道她猛地一抬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嬴抱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喘着气抬起头。
她依然身处在战场中,周围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和马,到处都是泥水味血腥味和汗臭味。
就在这其中她嗅到一股林木的清香,那是雨后森林般的熟悉味道。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云雾森林。
嬴抱月抬起头,李稷就站在不远处,和她只有一步之遥。
李稷身上的白衣衬得他的眼眸愈发的漆黑,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他似乎也是刚从激烈的奔跑中停下来,微微气喘着,只是望着她。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不是过去的记忆。
他们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嬴珣一边调动兵马收拢军队,一边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在一边看得清楚,那两人穿过千军万马奔向彼此,就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却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脚步。
“真是两个傻子。”
“陛下?”霍湛一脸崩溃看过来,“您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国师大人那边该怎么办?不用叫他吗?”
李稷一直没有答应当前秦的国师,但这些天在行军中,他一直起到主心骨的作用,霍湛和其他将领几乎都已经默认他就是大秦的国师了。
“你现在叫他,他也听不见,”霍湛看向远处一脸看戏态度的淳于夜,对方似乎不打算再负隅顽抗,没有继续用兵符号令禁军。
看来西戎人是打算放弃了。
毕竟在李稷和嬴抱月同时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高阶修行者的战力上天平就已经倾向了他们这边。
嬴珣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已经突破了天阶。
周围其他没反应过来的兵士看到两名天阶宗师在战场中汇合,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纷纷开始后退。以两人为中心,战场中央出现了一块空地,其他修行者也不敢靠近,只留他们两人在战场中央面对面而立。
这是一幅奇特的画面,却又十分合理。
这两人一旦联手,恐怕姬墨在这里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其他修行者。
周围的大秦禁军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惶恐之中军心开始涣散。
这一路上淳于夜原本是以违抗军令者杀无赦来控制反抗者,但显然他此时已经不是战场上最强的修行者了,一个西戎人拿着兵符号令前秦的禁军本就没有威望,失去了武力威慑,那便一触即溃。
嬴珣远远看这样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
如果不是嬴晗日统领军队统领的太差劲,本来也不至于出现这么荒唐的局面。
此时这群禁军只是需要一个违背兵符的理由。
他的存在就是理由。
嬴珣看了霍湛一眼,霍湛顿时意会,高声喊道。
“听好!陛下刚刚登基,已经大赦天下,现在回到陛下身边的人,既往不咎!”
攻打城墙的前秦军队开始溃散,向嬴珣等人所在的方向靠拢。
嬴珣开始着手收拾残局。
“陛下,国师那边……”
“不要打扰他们,”嬴珣瞥了一眼战场中央距离只剩下半步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那两个人为这片大陆已经付出了太多,他们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只留给彼此。
嬴珣原本以为那两根木头会一直这么面对面无言地站下去,可眼角余光瞥见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
嬴抱月原本也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站下去。
就像他们过去很多次那样,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对方的感情,很多话不需要说出来。
说不出的话,也是永远不能说出来的话。
她在幻境中答应了他要跑着去见他,可当她真的跑到他面前时,一种难以想象的近乡情怯笼罩了她。
这里不是幻境,不是过去,而是现实。
她无法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稷。
他们之间的误会并没有完全解开,她还什么都没告诉他,更没和他解释清楚。
这种情况下李稷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故人?姐姐?仇人?朋友?还是……
嬴抱月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忐忑不安,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半步远,她和那双青铜面具下的黑色眼眸已经近在咫尺,嬴抱月伸手就能够到他。
望着那双黑眸她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全都消失了,如鲠在喉。
战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沉默穿梭在两人之间。
嬴抱月难堪起来,张了张嘴,“阿稷……”
她的话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因为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猛地拉到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力气大的让嬴抱月觉得浑身都痛了起来,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啊啊啊啊啊,迟到的新年礼物。
阿稷他……主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