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她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男子。
然后,她就成为了男子。
十二岁那年,身为女子的孟诗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孟施。
南楚国师姬墨威望极高,对修行界的管理十分严格,她在南楚丹阳城的花楼开了杀戒,哪怕身为修行者也不得幸免。所幸她那位叔父无儿无女无友,无人为他伸冤,最后稷下学宫出面压下了此事,让她免了牢狱之灾。
她投桃报李,加入火院后拼命修习剑法,在各大比赛中为火院赢得了许多头名。
她以为是她的努力让丹阳的大人物不再追究此事,但就在她学成离开稷下学宫之前,她发现有关这件事的所有痕迹居然都被人抹去了。
她本以为是火院院长的手笔。但后来孟诗震惊地发现,这件事背后居然有着姬墨的影子。
她和南楚国师之间毫无交集,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位她永远孺慕的女子。
“你去南楚吧,我孩子的父亲在那。”
林书白和她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正如林书白所说,南楚国师姬墨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庇护了她。
孟诗静静注视着眼前飘落的雪花。
她这一生有很多不好的遭遇,被亲族抛弃,她的父亲和叔父都曾害过她。但她这一生又有很多美好的际遇,许多人在她走不下去的时候都曾向她伸出援手。
其中还包括林书白的弟弟,她的师父林挽弓。
三个姓林的人,庇护了她年少的时光。
也正因他们,她没完全变成一个恶人。
但她也绝不是一个纯良的好人,只是在那三人面前,她想当一个好人罢了。
她曾见过光明,却又坠入过黑暗。
在无比艰辛的岁月里,她见过太多丑恶,她能带着妹妹活下来并爬到现在的位置,靠着的是绝对的冷酷和对人无差别的疑心。
所以她不会将完完全全的自己展露于人前。
“对了,太子殿下,我今天和你说的事,还请绝不要告诉公主殿下。”
孟诗一字一顿道。
“什么?”
耶律华一愣,猛地抬起头。
“嬴抱月她不知道?”
自在南楚相遇之后,孟诗和嬴抱月就走得极近,她们二人之间像是有着独特的联系,从北魏离开后更是形影不离。
耶律华原本以为以孟诗对嬴抱月的无话不谈,早已什么都告诉了她。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孟诗淡淡道。
她抬头看向走在最前方的嬴抱月的背影。
越是不堪的过去,她就越想在嬴抱月面前隐藏。
她压根不想让嬴抱月知道自己都经历过什么,她只希望在嬴抱月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纯真的孩童。
孟诗斩钉截铁地开口。
“太子殿下,你若是敢对抱月殿下泄露哪怕一个字,我绝不会对你手软。”
耶律华心头一震,望着她的背影,百感交集。
不能告诉嬴抱月,告诉他就无所谓么?
他捏紧双拳,长长吐出一口气。
“所以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我一直以来认识的你,并非真正的你?”
孟诗一怔,她没想到耶律华脑子会转的那么快,更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在她的预想里,她吐毒般说出过往的经历,耶律华可能会震惊,会厌恶,会同情,却唯独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
孟诗心中苦笑一声。
果然,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并不算重。
“算是吧,”孟诗平静道,“虽不知您是喜欢上了我哪个地方,但殿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喜欢错人了。”
无论是在南楚的她,还是在东吴的她,还是在嬴抱月面前的她,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伪装。
和耶律华初遇的时候,她是孟施,不是孟诗。
后来嬴抱月把她重新变回孟诗,但她展现出的,是她想让嬴抱月看到的孟诗。
所以不管莫华喜欢的是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她。
“是吗?”耶律华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你就那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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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没那个耐心在要嫁的人面前装一辈子,”孟诗笑了笑,“除非我嫁给公主殿下。”
耶律华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所以在孟诗心里,嬴抱月的地位,要高于她未来的夫君?
若不是知道嬴抱月大抵不是孟诗能抢到的,他还真有危机感。
耶律华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孟诗一怔,“是吗?你知道了。”
那她这人生中第一段也是最后一段的桃花,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视线停留在石阶下的黑暗中,眸光怔忡。
能在最后的时刻和他说清楚,她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
“但很可惜,估计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
耶律华淡淡道,“我大概没喜欢错人。”
孟诗一愣,皱起眉头,“太子殿下,你……”
世人都道六国王室继承人中,除了后辽太子慕容飞澜外,就属光华君耶律华最聪明。
可如今看来,他脑筋怎么有些不灵光?
“我知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耶律华望着前方少女的背影。因为火法者不怕冷,孟诗穿的极少,在薄薄的单衣下,甚至能看到她瘦削的脊梁骨。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的脊梁都挺得笔直。
“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是我的荣幸。”
耶律华道,“不过你以为你在我眼中是什么形象?”
“纯白无瑕的大家闺秀吗?”
孟诗呆了呆。
这……大概不可能吧。
“我若是真对这样的人感兴趣,我还不如选许国师的千金呢。”
耶律华淡淡道。
毕竟只要好处给的充分,许冰清是真能装一辈子。
不,许冰清也不是那样的人吧……
况且人家许冰清也不想嫁给你……
孟诗听的呆住。
“不好意思,刚刚冒犯了许姑娘,是我的罪过,”耶律华咳嗽了一声,他一时激动差点暴露了他曾经险些和许冰清定亲的事实。
耶律华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情认真道。
“孟诗,你过去的经历,我刚刚听得很痛苦。”
“那真是抱歉了,”孟诗淡淡道,很清楚那不是令人愉快的话题。
“但我不会同情你,”耶律华淡淡道,“如果没有你的过去,你也不会成为你。”
孟诗闻言愣住。
“人都有很多姿态,”耶律华笑了笑,“但碰巧,我喜欢的是你身上不会改变的东西。”
不管她是孟施,还是孟诗,是北魏继子,还是在嬴抱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少女,他都不会认错。
哪怕她变成别人的姿态,他依旧能认出她。
“孟诗,这话我只说一遍,”耶律华轻声道,“你听好了。”
孟诗在石阶上停住,耶律华踮起脚,伸手抚上她的后心。
“我喜欢你这里。”
他喜欢她的心。
喜欢她不甘的眼神,喜欢她面对恶意的绝不容情,喜欢她向一个目标奔去时的执着,喜欢她永不放弃的坚韧,喜欢她在他面前从不掩饰的淡泊。
“孟诗。”
“你觉得你不好。”
耶律华轻声道。
“可我觉得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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