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登临。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一尘不染的案几上摆着几个简单的小菜,阿霖替他们温了酒,拉了辛遥准备出去溜达——她早就听说这地方的小吃是一大特色,正愁找不到机会品尝一番,两个大男人喝酒她们就不用跟着参合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墨染哥哥和丑先生想必要畅谈一番,我和阿遥出去逛逛啊,你们慢慢聊!”阿霖笑眯眯对着墨染宸摇了摇手——墨染哥哥拜托了,就让我出去吧,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墨染宸如何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挑了挑眉道:“不要跑太远,早些回来便是。”左右有辛遥跟着,他还是放心的。阿霖立刻喜上眉梢,转身拉着辛遥跑了。看着两个姑娘雀跃的背影,某人笑着摇了摇头。
“墨染此番前来江州,不仅仅是为了查案吧?”丑闻忠端起酒杯,和墨染宸碰了一下。
“闻忠有何高见,且说来听听。”墨染宸看着好友,挑眉一笑,那笑容带着三分狡黠,又故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叫人琢磨不透。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看墨染来江州,明为查案实则为了……”丑闻忠拉长声音故意卖了个关子,“来来来,喝酒!”为了谁还用说吗?定是皇家不好相与,争锋相对不如远离漩涡中心,先缓和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墨染宸是行事果敢之人,触景伤情之事似乎从来与他无缘。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有些人和事,一旦入了心就再也无法释怀——唯爱门前双柳树,枝枝叶叶不相离。
丑闻忠曾经以为,像墨染宸这样的人,心性之坚韧非常人可比,要他为了儿女情长显得英雄气短怕是有些困难。现如今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铮铮铁骨醉红颜。这一次他算是信了。
这边厢,阿霖逛街逛得兴致勃勃,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氛围了。曾经在家乡凤临城,她便喜欢从街头跑到巷尾,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包糯米糕或炒栗子,那香甜的气息能赶走所有的忧愁烦恼。其实那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忧愁烦恼。倒是她身边的辛遥,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分她一半,还是不能让这个孤女打从心底开心起来。就像现在,陪着她闲逛,像小时候一样街头吃到街尾,也只是她一个人在傻乐,就连辛遥嘴角那一点点笑意,阿霖觉得也是勉强的,只是不想扫她的兴罢了。
“阿遥,你想不想吃糖葫芦?”阿霖笑眯眯问道,不等人回答就塞了一串糖葫芦在她手里,“不要总是板着个脸嘛,我们难得放松一下,你现在暂时把案子放一放嘛!”
辛遥咬了一口糖葫芦,总算露出一点笑容——你开心就好,没事啊!你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不耽误我护着你就行……
只要出了门,阿霖就如同鱼儿放归一样,逍遥快活,无拘无束。这一次,墨染宸不但没有阻止,还给了她银两,让她和辛遥想买什么就放开了买!打听到辛遥的身世孤苦,而且知道她对陪伴阿霖的过往都了如指掌,所以,墨染宸也希望这野罂粟一般的女子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辛遥自然不知道宸王殿下还存了这样的心思,阿霖的安全永远是她的第一要务。这份友情确是真金难换,谁也不能替代,也许对她来说,心里从始至终最在意的都是阿霖。
一个不世出的剑术天才,却始终遭人冷眼,以至孑然一身,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将何去何从。记得阿霖总是喜欢问她:“阿遥,你不开心吗?”
“开心吗?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待如何……”
一个杀手,有资格掌控自己的情绪吗?如果不开心,就可以拒绝所谓的命运吗?
但她不会忘记,是阿霖给了她生命中第一缕阳光,那种温暖她不曾从别人那里感受过,于是深埋在心里,再也无法忘记……
“看啊!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哪里凉快哪里去,别在这儿碍眼……”
“没有钱你吃什么吃,快滚……”
“脏成这样还敢出来见人,再敢来就打死你……”
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只得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墙根角,蜷缩成一团蹲在那里。在她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一块糯米糕出现在她眼前,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就听到一个软糯的声音:“小姐姐,这个给你,你饿坏了吧,快吃啊!”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与世无争的大眼睛,满脸关切地望着她……
边月如雪染,万古照边州。
圆缺及乡愁,盈手梅花悠。
“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一阵哭天喊地的惨嚎声将辛遥拉回了现实,她将手中的糖葫芦和糯米糕塞给差点被噎到的阿霖:“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夕夕你呆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啊。”
阿霖接过糖葫芦,又咬了一大口,使劲咽下去,拍着胸脯看热闹去了。辛遥一走,跟在她们身后的布衣青年人悄悄拉进了和阿霖的距离,正准备下手,突然头顶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传来,那人忙把露出寒光的刀刃收回袖中。
“阿鸢!”阿霖伸出手,让雪尾鸢停在她戴了护腕的小臂上,顺着光滑的羽毛道,“你来得正好,阿遥还没见过你呢,走,我带你看美人去!”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古来豪侠数幽并。
“阿遥!”一边喊一边朝着人堆跑过去,就见辛遥和一个青衣人打得难解难分。
“不要过来!”辛遥听到她的声音,吼了一嗓子,双刀齐出,用上了十二分的狠劲,只想速战速决。
“乒乓——当啷——咚——”一阵紊乱的杂响,接着一张藤椅自人堆里飞了出来,差点儿砸到阿霖,她急忙一闪身才避过,余悸犹存地看着辛遥。阿鸢立刻加入阵营,利爪撕裂了青衣人的衣袖,带倒钩的鹰嘴对准了那人的面门猛啄过去,若不是他躲得及时,这一下足以把眼睛啄瞎。
“哼哼,还想调虎离山,你和你的帮手,一个都别想跑!”阿霖拍了拍手,抹掉衣服上的糖渣,正准备大显身手,一个人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抢先一步解决了对手。
眼见青衣人被欣远的长剑架住脖子,“投降,还是死,怎么选?”辛遥收了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去看打完架又蹲在阿霖肩上咔嗒嘴的雪尾鸢。
“阿遥你好厉害!”阿霖拍了拍巴掌,“连阿鸢都夸你厉害呢!”孰是孰非,谁的功劳最大,此女一句话解决,马屁精从此诞生!
被无视的欣远:“你们想干嘛,逛个街都能跟人打起来?”
“糖葫芦,你吃不吃?”阿霖把还剩一个山楂果的糖葫芦戳到欣远跟前,“最近运气有点背,以前我跟阿遥都是逛街就逛街,从不打架生事的良民!”
欣远……
“原来你一直跟着我们?”辛遥冷冷地问了一句,抢过阿霖手里的糖葫芦,自己吃了。
“小气!”欣远嘀咕了一声,阿霖又给他拿了一包栗子,表面一本正经的黑衣剑客才缓和了神情:“我是发现有人跟踪你们才一路跟上来的,别冤枉好人!”
“你不跟着,怎么会发现我们被人跟踪?”辛遥不依不饶。
欣远剥开一个栗子扔进嘴里,心里默念了一句——不识好歹的女人!
“对了,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阿霖看了看手里大包小包的零嘴,自动忽略了被自己同伴暗杀的青衣人。刚刚她看得清楚,在欣远一剑制住那人时,人群里突然射出来一根毒针,那人就直接倒在了欣远脚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有不甘,撞在剑上自戕。血骨方寸不过乾坤,虽然任务失败了,也算死得血性。
见欣远不搭话,阿霖叹了口气——辛遥对欣远的态度也太冷了,虽然拥有美丽的容貌和高强的武艺,可这软硬不吃的性子怕是改不了。
欣远也是血性男儿,他虽然现在看着文质彬彬,但他也曾是少将军,又是相府大少爷。只不过因为不小心被叛徒出卖,然后身受重伤,得墨染宸出重金请人医治,不然那一身武功就废了。再后来,他就成了墨染宸的暗卫统领,也是墨染宸最信任的贴身护卫,情同手足。
阿霖觉得,欣远和辛遥几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同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欣远对这个冷血女刀客也是青眼有加,只是……
算了,回去吧,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反正她能做的也就这样了,这种事光有计谋是行不通的,虽然就像查案一样也是一环扣一环的。
“墨染哥哥,我回来了。”阿霖前脚踏进屋,后脚就退了出来,关上门脸红心跳盯着自己的脚尖。
墨染宸好不容易憋住笑——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泡个澡竟然也能被她撞见。还好丑闻忠提前走了,不然他怀疑阿霖会杀了他灭口,这实在是……
阿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我什么也没看见”才懊恼地坐在了院子里。直到墨染宸穿好衣服出来她脸上的热意也还没有退下去。“不是我故意叫你看到,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墨染宸一脸无辜。
“你就算是故意的,我能怎么办?用这个蒙住眼睛吗!”阿霖挥了挥手里的糕点,这算什么事儿嘛!
“正好,我饿了!”墨染宸接过她手里的吃食,无所谓地坐在她旁边吃了起来。阿霖真是百口莫辩,不过这个便宜反正她也占了,且就当是个艳福吧!都是些什么人啊?阿霖习惯地伸手去拿系在腰间的香袋,却一下摸了个空,低头一看,才发现袋子不见了,里面装着剩下的银子和一个剑穗,是她亲手做好准备送给他的。因为缺个配件,她特意借机会上街去挑,不想竟然丢了。
阿霖真的是性情十分直爽,但同时,爱发小脾气,遇事不冷静,有时候在气头上甚至不讲道理。比如现在,她两手空空,盯着自己的腰带暗自生闷气。墨染宸以为她气不过的是不小心看到了他洗澡,也就没当回事。
还有一类人更是不好惹,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就怒了,而且性格孤僻的同时,本事又很大,一旦惹怒后果不堪设想,遇到这些人可真是得“谨言慎行”,千万别随意招惹,比如辛遥这样的。
阿霖生了一会儿闷气,见墨染宸长发未干地依然坐在她身旁,剥了个栗子递到她嘴边,她也就不生气了。因为墨染宸披着湿漉漉的长发,衣衫半掩的样子实在是很魅惑,周身还有氤氲的水汽,手里却拿着一堆炒栗子,这画面有点儿太美!
没有谁的人生是不委屈的,但成年人也是过了期的小朋友,可以每天唉声叹气,也可以蹦蹦跳跳苦中作乐,这要看你怎么选择了。人生,当及时行乐,“诗酒趁年华”就是最好的注解。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曾是阿霖最向往的生活,如今她找到了知音。置身茫茫天地间,听着江水滚滚东流,在独处时忽然醒悟,悟到自身渺小如沧海一粟,生命短暂如江水一去不复返。
时光,在天地间交替;岁月,在尘世中轮回;芳华,在岁月中消殒。逝去的光阴告诉我们:人生几何,最是当下;唯惜今夕,不悔几夕。生命如此美好而短暂,愿我们终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