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烛和林玉澄是旧识?
颜守心觉得这也太巧了点,山海界何等浩瀚,偏偏他们都认识林玉澄,又在血墉王城相遇,还阴差阳错地结伴而行……似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拉扯着命运线,让他们如此巧合地相遇了。
想想真是一阵恶寒。
游烛却还在思索着颜守心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林玉澄?
这就是在那一闪而逝的记忆中出现的人吗?
我与他曾经似乎是朋友,但现在听见这个名字,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了……
游烛心中无力地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该如何找回失落的过去。
“林玉澄,是谁?”半晌,她问道。
颜守心道:“林玉澄算是我的师兄。”
“算是?”
“他曾在绝尘山拜师修行,不过因其乃是幽族少主之一,不可能加入幽族之外的任何势力,因而宗门玉册上并不记载他的名字,有实无名,因此只能说‘算是’。”
解释了这一局,颜守心又道:“林玉澄早年在绝尘山修行,后来却回了幽族,间或游历四方,在山海界与鬼界融合之前便去过许多地方,结识许多同道中人。我与他不算亲近,不知你是他哪位故识——倘若你坚持的话,待元泽岛战事了结,我便带你去幽族走一遭,或许他能猜出你的来历。”
“……多谢。”游烛默默道谢,忽然想到什么,追问道:“那记忆片段中可还出现过其他人?”
“有一个容貌美艳、气度雍容的女子,气息比我强多了,恐是一位大能——只可惜我不认识。”
游烛:“如今山海界许多大能都来了元泽岛战场,若是你瞧见与之相似的,还请知会我一声。”
“举手之劳,好说。”
两人被那段忽然出现的记忆牵扯了太多心神,待听得外头喧嚣之声中夹杂着几句“幽族走了”“幽族似乎出事了”之类的话,才恍然惊觉——对哦,今日最震撼的事情难道不该是幽族圣主忽然悍然出手,一招镇压整个战场么?
“幽族圣主实力远不及圣尊,今日出手能有如此威势,想必是用了秘法——能给他如此助力的秘法,反噬可想而知,看来幽族果真出事了。”
颜守心不禁喃喃道:“难道是鬼界?”
“兵不厌诈。”游烛此时已恢复过来,猜测道:“或许鬼界生灵是在调虎离山,将一部分主力放在元泽岛吸引山海界的注意,另一部分却已悄悄去了各族领地,想要从根本上动摇山海界的根基……”
事实上,不止是她,在得知幽族圣主离开之后,其他幽族也陆续离开的消息之后,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因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要传讯给自己的族群、宗门、家族乃至于亲朋好友,可惜因为元泽岛如今已被大能神通封锁,只有少数消息传出去。
“鬼界有十一位神灵,然而迄今为止,出现过的只有五位;如今在元泽岛战场上的,仅有三位。”游烛肃然道,“虽然我在鬼界待的时间不长,但却知道那些神灵并非清心寡欲之辈,不可能放着山海界这么大一块宝地不管不问,而只要他们动心,山海界是无法阻挡的——但事实是如今我们还在僵持。”
颜守心接着往下说:“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不需要阴谋诡计……鬼界神灵不是不想出手,恐怕是没办法出手!”
“封印?陨落?还是……”
“又或许是规则的限制?”
“谁知道呢,但这对山海界而言,总归是个好消息。”游烛悠悠叹道,“或许,你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颜守心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道:“是‘我们’,你也是山海界一员。”
“我?我算什么呢……”游烛低声道,“我哪一方也不是,只是一抹幽魂罢了……天下之大,有我容身之处,却无我安心之地!”
元泽岛上流言纷纷,幽族圣主却已即将抵达幽冥之海。
但毫不意外的是,在幽冥之海边缘,他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两个人,一个老熟人——幽真鬼主;另一个遮掩了容貌气息,不知来历,但却给他以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这是一位足以取他性命的人……
幽族圣主并没有因此而慌乱——没有这等实力,如何能杀入幽神殿,令幽族气运大降?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背地里算计幽族的人一定很强,他即便赶回来,或许也改变不了结局,还可能搭上自己一条命。
但……那又如何呢?
不要以为他比不过七绝圣尊,赢不了灵帝妖皇,就是个靠着根脚和资历混到大乘的废物了,他不是巅峰,却也是距离巅峰最近的人……
更何况,这是在幽冥之海!
幽冥之海的波涛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色的海岸,破碎的水花犹带着淡淡的灰色,飞入苍穹消失不见,似是融入了阴沉沉的云层之中,与之一并层层压下,仿佛在高声呐喊着要碾碎这满目疮痍的肮脏世界。
但波澜迭起悄悄,惊涛拍岸无声,水的咆哮云的呐喊更是太过文艺的幻觉——幽冥之海是一座安静的海,它从不说话,沉默着聆听其他事物的喧嚣。
幽族圣主诞生于幽冥之海,他是这片海域最好的作品,他不再沉默着随波逐流,又有谁能无视他和它的存在呢。
不需要阵前问名,更不需要追根究底,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之中任何一方,所以战斗吧!拼命吧!
胜者或许不见得能赢得一切,但至少还有未来。
厚重的云层被三位巅峰强者在刹那间迸发而出的恐怖气势彻底撕裂,黄昏已晚,天际一轮皓月寂寂洒落如丝如缕的月华,铺在灰蒙蒙的海面之上,海水似是受到些许抚慰,渐渐安静下来。
但安静仅只是一闪而逝,接下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动荡!
海风浮动,枝叶婆娑之声悄然响起,然而不是风吹林海,而是茂密的琼林中钻出不知多少鬼魂,它们睁着满是怨恨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万鬼琼林外的幽族圣主,有些看着看着便阴恻恻地笑了,有些却是垂泪纷纷……但无论作何反应,它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困住幽族圣主!
对付拼命的幽族圣主,幽真鬼王不敢有丝毫大意,在通过万鬼琼林施展出天赋神通我主幽冥之后,她又取出一串漆黑的小铃铛,素手一扬,小铃铛眨眼间分出无数个,各自挂在琼林树枝之上,发出清脆玲珑的声响,组成的却不是怡悦心情的乐曲,而是鬼祟幽咽的鬼歌……
“魂兮……尸骨已销……”
“魂兮……归路杳杳……”
“魂兮……此生徒劳……”
离世的灵魂,你们的尸骨已埋泉下销蚀化为尘泥,你们的灵念再飞不入故人梦乡,你们的归路早已远隔千山万水杳杳无迹可寻,此生已是徒劳,何必魂牵梦萦,相思难忘!
倘若不甘,倘若怨恨,那便臣服我,臣服幽冥,这才是你永远不会离去的故乡……
鬼歌《幽冥》,传闻是轮回还在之时幽冥中流传的歌谣,鬼魂们听完此曲,便知前尘往事须尽数斩断,再无回头之日;便将淡忘过往,放下执念,再入轮回,重获新生。
但在轮回已覆、幽冥崩毁的如今,《幽冥》再次奏响,却已无法化去执念——没有新生了,此生徒劳就是它们的命运,而且还将继续徒劳!
于是闻听此曲,从万鬼琼林中走出的鬼魂愈发疯魔,它们凄厉尖叫着,朝捧着一面镜子不言不语的幽族圣主飞扑而去,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所有不如意皆化为利剑,捅在生者身上,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堕入无尽的折磨之中。
那个笼罩在黑袍中的人默默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动手。
幽族圣主闭上眼,他不必看,不必听,不必感知,幽冥之海已将一切告诉了他——他已知幽神殿中一片混乱,无数族人死于鬼族大能的屠戮;已知瑶儿深陷绝境,性命垂危,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小羲;已知玉澄在宝库中东躲西藏,那些无耻侵略的异族与叛徒却在放声大笑,尽情掠夺幽族无数年的积累……
怒意节节攀升,这不止是幽族圣主在愤怒,幽冥之海同样在愤怒——这片海域,拒绝伤害它造物的生灵!
潮水般的鬼魂不断冲击着幽族圣主的护体罡气,鬼王们接连越阵而出,每一个至少都是洞虚期的修为,在幽真鬼王的天赋神通之下,它们更是能短暂地统合万鬼琼林所有鬼魂的力量,皆发挥出大乘期的战力,这比之于冥神教的合击之术要高明无数倍,乃是鬼族应对外族的杀手锏,过去从未在魑魅幻海以外的地方出现过,只除了今天……
——幽真鬼王很清楚,此事过后,她与山海界便是势不两立,但无所谓,她有她的坚持,既然事情已经做下,那么就必须斩草除根!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黑袍人,知道他不可能出手,也没指望过他,咬咬牙便收回视线,心中默念咒语,手掐法诀,鬼魂们的哀嚎更加凄厉……
一只魁梧的鬼王身上光芒闪耀,不仅是它自己,就连它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无比,最后更是凝结出一滴滴漆黑的鬼露……
“吼!”
狂暴的咆哮滚滚如雷,一喝之下四面爆发出一片难以形容的虹光,浩瀚如山海般的恐怖力量强行牵动了天道规则,让鬼王在一瞬间实力提升到了大乘——而这将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天道将错误纠正……
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了,因为这只是第一个,只要幽真鬼王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接下来还将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数十上百个!
幽族圣主的护体罡气在大乘期鬼王的攻击之下迅速削弱,即便他身在幽冥之海,占据地利也无济于事,最后更是直接崩散成无数光点,宛若风中残烛。
鬼王的利爪已经触及幽族圣主的头颅,它无法如真正的大乘老祖般调遣天道之力为己用,但它也是特殊的——一般的大乘老祖,不使用绝招甚至根本触碰不到它,就像是凡人面对鬼魂一样……
在幽真鬼王看来,幽族圣主的实力即便有了幽冥之海的加成也不过尔尔,就算他能对付这只鬼王又如何?她有更多鬼王,还有没施展的天赋神通……这一次赢的人只会是她!
“嘭!”
一声低低的闷响,在鬼王出手即带风雷的浩荡声威中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幽族圣主挡住了鬼王的爪子,没有被它所伤而已,这也代表不了什么。
但下一刻幽真鬼王的神色便是一变,只因她霍然惊觉,幽族圣主不仅挡住了大乘期的鬼王,他那根同样诞生于幽冥之海的伴生法宝破魂索顺势一勾缠住鬼王,一缕近乎透明的火焰便就这么沾上了鬼王……
“啊啊啊——!”
鬼王的哀嚎比之前的咆哮更加声势浩大,志得意满只是短短一瞬,而痛苦折磨却漫长得似是永恒——沾上了那无形之火,它便失去了对外界所有感知,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气息从大乘期暴跌至洞虚初期,比之一开始还多有不如,而且还在不断跌落!
幽真鬼王神色不善地盯着紧闭双眼的幽族圣主,目光在破魂索上一转,心中愤恨——早在第一次听说此宝之名时她便似有所感,此物恐是鬼族的克星,因此过去她才从来不与幽族圣主交手;如今……果真应验了!
但好在,以她疑心病与被害妄想症之重,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已做了准备……
破魂索?不过是太素纪元众多宝物之一,如何比得上她费尽心力收集来的太始纪元人所公认当属第一的镇器!
幽真鬼王从袖中取出一卷隐约有些破旧的图录,徐徐展开……
图录泛着枯黄,其上不着一字,随着渐渐展开,一股衰朽陈腐的气息逸散而出,直到那气味散尽,图录之上才浮现出水墨痕迹。
山叠锦绣,水织云烟,满纸淋漓浩气,透过此画,恍惚中似能窥见上个纪元那数不尽的繁华岁月。
唯一的缺憾,或许就是图录中央的那一片暗红色血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