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墉鬼域。
世界融合并未彻底完成,这意味着山海界与森罗鬼界之间的区别仍然存在着,山海界之人坚信不疑的道理落在森罗鬼界就成了谬误,而森罗鬼界生灵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山海界则是完全无法接受。
所幸灵隽并不怎么受到文化差异的影响——燕希玄世界的文明与山海界文明之间的差异同样是天差地别,她已经习惯了,而面对差异,她一贯的作法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血墉鬼域没有月亮,却有许多星辰,但它们并不如山海界星辰一样神秘美丽,反而更像是乱葬岗上的鬼火,飘忽闪烁,泛着诡异险恶的光——好在鬼界生灵的审美对此早已习惯。
跟随锁魂殿主进入血墉鬼域是个明智的选择。
虽说这位社畜殿主生活有太多不如意,几乎像个工具人,但不容忽视的一点在于,他毋庸置疑是森罗鬼界的统治阶级,即他拥有着许多在与他同阶层看来理所当然、却令其他人艳羡不已的特权。
灵隽就是凭借这种特权,以一个十分合法的身份——锁魂殿主新发展的预备鬼种进入血墉鬼域的,并且她还用锁魂殿主的面子获得了在血墉鬼域大部分地方自由行动的权利。
当然,与新收的奴仆一同出门也并非全无坏处。
事实上,在踏出永稷秘境之后,灵隽便察觉到了一股神秘力量的窥视,它隐蔽得很好,但却瞒不过她,这似乎隐隐证明了邪灵靖勉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锁魂殿主……可能真的是神灵的棋子。
好在神灵并未发现冥王印的存在,顺带着扫了她几眼后,便被她刻意展现的表象蒙蔽,无声无息地退去了。
锁魂殿主完全不知道,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在进入血墉鬼域之后,他例行拜访了血墉鬼主,并被他嘲笑了几句,然后便开始忙忙碌碌寻找神之瞳需要的资源——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一点紧迫感也没有,将这当成了娱乐消遣,根本不打算拼命去收集。
灵隽并不管他这样的态度,她问道:“鬼界有多少位神灵?血墉鬼主是哪位神灵的从属?”
“包括我信奉的那位神灵在内,总共十一位。”锁魂殿主回答,“每位神灵都有许多信徒,但能被称之为从属的只有极少数,血墉鬼主是暗神的从属,血墉鬼域正是靠着这一层关系才发展起来的……”
灵隽待他说完对血墉鬼主一脉的鄙视才开口:“那么,锁魂殿的鬼域……”
锁魂殿主的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支支吾吾不愿开口。
灵隽似乎明白了什么。
山海界与森罗鬼界融合之时,有不少地域被无上的伟力直接抹去,想必森罗鬼界亦是如此。
根据她这些年打听到的情况,山海界对两界融合毫无准备,而森罗鬼界却是筹谋已久,在融合之时,神灵为他的信徒提供了庇护,所以损失的疆域并不重要……
——然而很不幸,锁魂殿这一脉的神灵八成是陨落了,自然不可能保护锁魂殿原本的鬼域……
惨,太惨了。
灵隽都不忍心多说什么了,换了个话题:“暗神,这是那位神灵的神名?”
“不是。神灵高高在上,从不会将他们的名讳告知任何人,哪怕是他们最忠诚的从属也一样……只是神灵的信徒行走世间,总需要有个名号,如‘暗神’‘夜神’‘弗神’……”
“原来如此。既然血墉鬼主是暗神的从属,那么……血墉鬼主是否持有某件圣器呢?”
锁魂殿主:“虽然但是……你想做什么?”
“问一问而已,没想做什么,你太紧张了。”
“……是的,有一件,不过劝你不要将主意打到它头上,我不想刚换的
主人这么快就死了……”
“你多虑了。”
“希望如此。”
虽然锁魂殿主有着种种顾虑,被打发离开之前都是欲言又止,但灵隽似乎并不将之放在心上。
她对圣器感兴趣么?
那是当然,但并不如她对锁魂殿主表现出来的那样,是出于高阶器灵对同样高阶的法宝的较量之心,而是……她需要更清晰地感受一下圣器之上留下的神灵气息。
大约是供奉的神灵已经陨落,锁魂殿那些神灵宝物上的神灵遗泽太轻太淡,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她只能将主意打到据说是由众多神灵共同打造、用于稳固鬼界的圣器头上。
灵隽想知道,森罗鬼界的神灵究竟有何资格,被冠以“神”之名,他们……是否和她相似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般,顽强而迅速地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锁魂殿主已经在血墉鬼域的拍卖行中找到了他所需物品清单中的大部分宝物。
可惜,上了拍卖行的东西,价格总是令人泪流的——过去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甚至会为此想无数办法;但现在,他可不愿为那群就知道压榨他的老不死花哪怕一个子!
“我一个连鬼域都没了的鬼主,费尽心力支撑一个大势力三百多年,到现在拿不出多少资源作为交换,难道不是很合理的事情么?”
锁魂殿主为接下来的吝啬行为找到了合乎情理的理由,他也就很快这么做了。
当一些老熟人发现他这次来采购的东西特别少,拍卖时喊价也不那么不计代价的时候,纷纷表示诧异。
锁魂殿主用这个理由卖了一波惨,说服了他们。
于是又有一群不怀好意的人表示,他们可以给他捐点资源,别好端端一个鬼主沦落到去打劫要饭。
——嗯,在鬼主们的价值观内,拦路打劫和当街要饭是同样丢人的事情,但如果是势力之间毫不客气的阴谋算计,那赢家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值得骄傲、极有荣光的。
锁魂殿主受了一堆明嘲暗讽,换做以前他早就愤而离席,至少几百年不来这耻辱之地;但如今他只觉得索然无味,偶尔还会暗暗窃喜——我可是已经换了个主人,低调一段时间后就又能雄起,到时候再来收拾你们这群冢中枯骨!
拍卖会结束之后,他带着其他鬼主的礼物回到府邸,却发现灵隽已经不见了。
“……她该不会去血墉鬼主的王宫了吧?”
想到某个可能,锁魂殿主沉默片刻,决定先等一段时间,如果再收不到消息就悄悄离开,总之他不想这么早就因“通敌叛神”之罪而死。
离开锁魂殿主的府邸,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但一开始灵隽没有想着去血墉王宫,因为大戏总要留到压轴唱,现在她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忙。
据锁魂殿主得知的情报,垃圾尊主投靠的是北阴鬼域,北阴鬼主乃是弗神的从属,但北阴鬼主与血墉鬼主交情颇深,因此垃圾尊主推出的“鬼种计划”在血墉鬼域也颇有市场,据说垃圾尊主的一些心腹就在血墉王城作客。
灵隽的目的就是抓垃圾尊主的几个心腹,研究出对付他的办法来。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她摸上门去,在血墉王城闲逛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人。
说他们是人不大准确,应该称之为——鬼。
鬼与森罗鬼界,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前者乃是山海界大族鬼族,后者只是刚好就叫“鬼界”,两者并无相似之处。
然而命运安排,森罗鬼界与山海界相遇,两个本来毫无关联的东西
牵扯到一起……就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化学变化。
灵隽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哦!森罗鬼界的环境恰好很适合魑魅幻海那些鬼族呢……
魑魅幻海是所有鬼族的诞生之地,鬼族在魑魅幻海中央修建了魑魅玄宫,而在之前出场、和灵隽结过仇的人中有两个都出身于此,一个是最开始遇到一言不合放魑魅煞灵的鬼貕,一个是想踩着她上位的解鹤征。
——后者不必多说,前者倒是值得关注一下,以后要找机会了结这桩恩怨。
言归正传,几个鬼族出现在血墉鬼域的王城,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毕竟王城中除了她这种有鬼主级大佬带来的预备鬼种外,其他可都是鬼界生灵,山海界各大势力还没那个能耐将手伸到实力强劲的血墉鬼主眼皮子底下。
因此,灵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鬼族可能要搞事,比如叛逃什么的。
想了想,她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逛街;暗中却临时分了一缕灵念投注在鬼界随处可见的虫豸身上,让它跟上了那些鬼族。
这些鬼族并没有发现灵隽这个山海界生灵——因为一个山海界生灵在王城转悠显得太嘲讽,锁魂殿主只是告诉了血墉鬼主他带了个预备鬼种来,然后就用宝物改变了她的气息,使她看起来与鬼界生灵极为相似,血墉鬼主并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随口便答应了。
但从中也能看出,鬼族与鬼界生灵的关系,似乎已经好到根本不需要伪装的地步……
对山海界而言,这可能是个糟糕的消息。
鬼族对生命气息十分敏感,天生就与灵族相克,但灵隽控制的虫豸是鬼界生灵,根本没有“生气”这种东西,是以直到回到了落脚之地,他们也完全没发现暗中已经有人偷偷跟了上来。
他们自以为很安全地交谈起了机密。
“血墉鬼主并不支持我们的计划,他甚至都不想见到我们。”
“可他明明和月轮鬼主不睦,能除去月轮鬼主的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他竟毫不动心!”
“果然还是忌惮我们的身份——要我说,鬼王早该下令允许我们转化了,有魑魅幻海在,我们的转化绝对能保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月轮鬼主,灵隽还是知道的,它是月轮鬼域的主宰。
之所以用“它”而非“他”或“她”来代指,是因为这位主宰可男可女,可人可兽,甚至十分热衷于此,若有人重视它的一部分(例如男性一面)而轻视另一部分(例如女性一面),它可是会生气的。
两界融合只是,月轮鬼域十分巧合地落在了青霄域,占了魑魅玄宫、青冥瀚海一大块地盘,并且在不久前夷灭了九畹谷、七襄阁之后,又将主意打到了两个一品大宗头上,蠢蠢欲动。
鬼族应该是忍耐到了极限,想出了个能除去它的办法,但却需要血墉鬼主的支持,才会来此。
至于他们后来说的“鬼王”,自然是幽真鬼王。
灵隽心中闪过许多念头,继续听了下去。
“鬼王定然有她的想法,我们不用考虑这些,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一个鬼族连忙将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
“好吧。”
“鬼王当时说过,若事情不顺利,就去求助那个人。”
“他?哼……那个废物能有什么本事,他若有这手段,何至于沦落到被不知道多少个一品势力通缉?”
灵隽若有所思,这是说垃圾尊主?
但幽真鬼王的意思……难道她与垃圾尊主还有交情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灵御在北阴鬼域混得倒是很不错,也许以后他还是会
倒霉,但现在风光着,就能让我们利用。”
“他正是得势之时,本性又两面三刀冷酷自私,真的会乖乖让我们利用?”
“鬼王于他有恩……”
“他要是个在乎恩情的人,可活不到现在——我觉得他肯定会搪塞我们,或者装出很努力帮忙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呵呵……他不敢的。”说话的鬼族语气极为自信,“鬼王在救下他的时候,留了一点小小的后手……”
“嗯?原来如此,那我们立刻联系他吧!”
“原来是幽真鬼王插手,我说垃圾尊主怎么还能苟到现在!”灵隽叹息。
这其实也并不是个多么令人意外的答案,山海界中能抵抗灵帝、容皇的大能寥寥无几,幽真鬼王便是其一——不过,她这么做目的何在?
一时半会儿灵隽是搞不明白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兴致勃勃地准备看垃圾尊主的笑话。
——也许这位习惯了操纵他人命运的上位者并不明白,死才是最轻松的事情,活着有时候比之痛苦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