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有动龙马在玄关脱鞋,先朝屋里轻唤一声。
没有回应。
可能还在睡吧。
原先的住宅已经不能去了,他们连导弹都轻易动用,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也不知道异鬼那边知不知道自己和傲慢还活着,藤原小姐暂时没办法联络。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找了处僻静的租房。
他一进客厅,就看见傲慢朝他看来。
“醒了啊。”有动说。
“嗯。”
“想要活动活动吗?”有动龙马担心她一直宅在家,甚至瘫在床上,会逐渐丧失灵活敏捷的身手。
“我已经活动过了。”傲慢的语气还是四平八稳。
有动龙马看着趴在桌子底下,只从桌布边缘露出脑袋的女人。
草席铺就的大厅,盘坐起来正合适。
可是女人探出的半截身子贴在地上,就像把桌子当做龟壳的乌龟,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躲桌子底下?”有动也是玩心大起,看着傲慢飞速通红的脸颊,突然有了一丝笑意。
“草席怪舒服的,我仔细感受下……啊,不,我是来找东西的。对,找东西。”
女人把脑袋缩进桌子底下。
难得看见平时少言寡语的傲慢为了解释,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起不了床。
“你还要在里面找到什么时候?”有动问,“再不出来我进去咯?”
“不可以!”桌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响声,“不能让有动君看到我此刻的窘态。”
但其实桌子底下的空间压根不够,有动走道厨房的位置,就可以看见桌子底下冒出的两条长腿,在她语气急促的时候,就会左右摆动着立起来。
没有穿棉鞋,也不是平时的紧身皮裤,就是短牛仔,露在外边的景色诱人。
有动哑然,他也是第一次和傲慢以这种模式相处。
“晚餐吃什么?”他努力纠正自己的注意力,试探着朝里面问道。
女人的脑袋像乌龟探出龟壳,嘴里叼着一片面包,用含糊地声音说:“照烧汁淋饭。”
有动龙马怔怔地没有说话。他已经可以脑补出傲慢刚起床不久叼着面包准备垫肚子,却发现草席舒服,于是不顾面包,二话不说缩进去的场景。
有点可爱。
“傲慢。”
“嗯。”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有动试探着问。
“记得。”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还是很努力像让傲慢恢复原先清冷独立的女人。
“不知道。”
有动无奈,要是以前的傲慢,一定会冷静地分析,考虑周全,最终带着他走出一条歃血之路。
傲慢随即补充道:“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女人昂起脑袋,定定地看着他。
“你……看得到了?”
“嗯。失去了心之眼,我反而能够目睹你的容貌。以前的眼里,世界只有黑白的模糊块,没有形状,现在终于可以看看你的模样。”
她已经嚼完了面包,撑起身子,细细端详着有动的脸,眼瞳微微颤动:“和想象的模样有些出入,但是不妨碍我对你的感观。”
有动被注视得有些拘谨,他第一反应是将自己右手自然地掩到身后,腕口虽然结痂,但是疤还在。
傲慢惊觉自己的鼻尖就快要贴上对方的鼻尖,才撤回身子。
有动龙马心扑通扑通地跳,起身说道:“我去做饭。”
“嗯。”
“傲慢,我们离开这里吧,逃离这些危险,去到一个没人知道我们是异鬼的地方,重新开始,像人类一样生活。”有动龙马站在厨房边,说。
女人坐起来,沉默。
对一个刀尖行走的刺客来说,真正放下匕首的地方,恐怕只有墓碑。
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她是傲慢。原皇城禁军护卫队,七宗罪之首。
现在让她放弃这个身份,放下匕首,解除杀戮,无视军令,抛弃身上背负的一切,那原先挥刀的理由、效忠的对象、站定的阵营,种种执念,都将毫无意义。
那将是对自己这一生的否定。
但是眼前的男人已经系好了围裙,像个家政小哥,开始做料理。
傲慢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挣扎。
这种悠闲的日子一度让她沉沦。在岁月静好中,慢悠悠地生活,想办法挣点补贴家用的零钱,和有动过着普通人类的日子,像糖块一样,光是想起都会口齿生津。
她觉得撑着身子有些酸,索性又缩回去,双手垫在下巴下,只露出脑袋左右扬了扬。
两侧摆动的短发飘飘然。
光是伏在草席上,她就可以感受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除了饭香还有着更温馨的氛围。
那是——家的感觉。
傲慢挪了挪腿,在草席上蹭了蹭,换到新的凉快地,舒服得快要闭上眼睛。
不行,不能沉沦在温柔乡中。
刺客的荣誉,杀手的天职,让人心惊胆颤的名号,统统的一切……
身子下的草席带着自己的体香,以及残留的温度,让桌子底下暖如春天。干草席上的柔软像床垫,似乎稍微俯身,整个人就可以陷进去。
傲慢眼皮渐沉。
真的好困。
真的不行。
好困。
不行。
困。
行……
在厨房的有动龙马察觉身后没了动静,扭头发现傲慢睡得正香。
他拉紧了厨房的门,让油烟机的声音不至于吵醒她。
……
傲慢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
“我睡了多久?”傲慢察觉有动正盯着她看,迷迷糊糊地,脸上有些绯红。
“四个多小时。”
“啊……这样啊。”她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内心的难堪。
“饿了吧,先吃饭吧。”
异鬼自然不需要太注重口腹,只要正常的血肉维持体能。有动只是在缅怀曾经人类的时候,一日三餐的习惯,大概随着几千个日夜,刻在了骨子里。
傲慢接过餐盘,照烧汁淋肉饭,很美味。
有动龙马看着女人吃饭,也觉得很美味。
准确来说,她仿佛越活越年轻,反而成了个大姑娘。
“我开动了。”
傲慢刨了两口,左手顺着耳延捋过发丝,歪了歪脑袋:“你不吃吗?”
“吃。”
但是有动的心思不在吃的上,他在思考,和傲慢是什么关系,总觉得有些复杂。
她是自己的引路人,算是导师;是自己所在小队的领头人,是队长;亦或者,现在是自己同居的对象……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大姑娘已经把自己的那一份解决了。
“我们逃离这里吧。”
有动一愣。
说话的是傲慢。
她缓缓地捧着汤,仿佛事不关己,说:“我发现,我只是个自私的人。沉沦于温柔与美好,竟然失去了再次回到刀尖的勇气。也许,这几十年来,为了执行冰冷的任务,一直压抑着性子,连最初的心性都已经遗忘。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可是拥有了重要的人、生活简单快乐的时候,依旧不争气地沉沦其中。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武士,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有动龙马已经轻轻抱住了她。
傲慢愣愣地睁着眼。
“可以了。你明明那么热爱生命,那么喜欢生活,有勇气和决心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他柔声说,眼角却泛着泪花。
“接下来的交给我吧,我想将傲慢从杀戮的孤独与悲伤中带出来,可以光着脚踩在水洼,可以闭着眼享受阳光,可以侧着耳聆听喧哗。生命里的多姿多彩,从来就不止于打打杀杀。你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由我来陪你走下去。”
傲慢感受着男人的体温,他的脑袋搭在自己的肩上,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被他紧紧拥入怀中,傲慢也脑袋空白。
只是这种熟悉的温暖……让她的嗜睡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你的名字太显眼了,我们隐姓埋名,过过平静的生活,说起来倒是有古代侠士的风范。”有动说着。
傲慢努力地眨眨眼,坚持住,问:“那我叫什么?”
“阿曼。”
“阿曼……”她回味着,倦意又像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慢慢涌上她的意识。
手一摊:“好。”
感受着身子已经软绵绵的,有动轻轻放开,才发现傲慢又睡着了。
他鼓起勇气刮了刮她的鼻子,莞尔一笑:
“接下来,请多多指教,阿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