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煦就在垂拱殿,当着群臣的面,命十三弟赵似为钦差,持金牌,代他巡视河道,抚慰抗灾军民。
赵似小脸肃色的接旨,当天就以钦差的身份,代赵煦出京,童贯以及刘横,率领大批禁军随行。
这样的重视程度,宋朝开国以来仅见,朝臣们也明白了赵煦的态度,更加不敢怠慢。
赵似带着一百万贯的钱粮以及各种紧急筹措的物资,第一就去见了苏颂,而后沿着河,一路东走,向着河北路去。
赵似的出现,确实大大鼓舞了治理黄河的军民。大量钱粮的涌入,也令官民振奋。
七月底,雨势开始减缓,各处危险的缺口基本被堵住,只是河北两路依旧危险,作为黄河下游,没有足够的泄洪能力,压力都在两路各处河口。
许将,杨畏以及赵似,相继赶了过去,全力应对。
垂拱殿。
赵煦与蔡卞,林希等人商讨过后,决定继续加强,并且增派更多的军队与民夫。
雨季还没有过去,现在或许是最危险的时候!
赵煦从内库,不断拨出钱,调集各地钱粮,林林总总高达八百万贯!
开封城里衙役,百姓都在忙着排水,赵煦也出宫,四处的巡视。
蔡卞跟在他边上,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道:“官家,被冲垮的民房有上百间,还淹死了一些人,开封城里的粮油米面恐有短缺,政事堂已经命各路转运司运送入京,只是,大雨连绵,河道暴涨,怕是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赵煦看着一片泽国的开封城,默默一阵,又转头看向城外,道:“不知道城外怎么样了?”
蔡卞跟着转头,道:“从各处的奏报来看,问题应该不大了,官家且宽心。自仁宗以来,少有这么大规模的治河,并且应对及时,应当不会出现大涝。”
“希望吧。”
赵煦还是很不安,又转向城内,道:“加紧排水,这天气恐怕还要下,告诉韩宗道,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尽快排水,同时准备应对下一次大雨,做好百姓安抚,不要出乱子。”
蔡卞应声,继而欲言又止。
赵煦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转身继续在城墙上走着,偶尔还能在城外河面上看到飘过的尸体。
赵煦沉着脸,慢慢的看着。
在下城墙的时候,陈皮赶过来,瞥了眼蔡卞,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一些人活动的厉害,宫里也是趁机进进出出。”
蔡卞听到了,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他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不少人趁着现在乱套,动作有些明目张胆了。
赵煦停下脚步,双手在一起来回握了握,忽然一笑,道:“让他们闹吧,宫里别管。咱们专心做事。”
陈皮应着,面无表情的悄悄立到一旁。
赵煦继续巡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回宫。
宫里的黄门,宫女正在到处整修,排水,清理污垢。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沈琦忽然急匆匆来了,亲自送来一道奏本。
赵煦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焦急,而是肃色,打开这道奏本,一眼扫去顿时眉头皱起,目露认真的看起来。
这是文彦博的奏本。
文彦博这个人极其不简单,其中一点就足以说明:四十年前他就是宰相,前年才致仕!
今年,应该有近九十岁的高寿了!
要不是看到这道奏本,赵煦都忘记这个人了。
赵煦审视着他的奏本,里面充满了‘告诫’之词,对‘熙宁之法’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抨击,内外各种困顿描述的淋漓尽致,希望赵煦‘有所悟,有所得’、‘能自判,能自醒’。
文彦博虽然致仕,可是他是仁宗朝起的宰相,历经四朝,入仕七十多年,是政坛的不倒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韩范家族再厉害,韩琦,范仲淹都过世很多年,但文彦博还活着!
政坛上,哪怕是七十岁的苏颂都是文彦博的后辈,受到过他的提点!
任何力量的角逐,都比不过‘长寿’二字。
赵煦看着,沉色不语。
近来他收到的‘反对新法’的奏本越来越多,军、政两界都有,单是三品以上就有四十多道,入京的经略使,节度使等越来越多,奏本正在不断累积。
文彦博这一道,算是最有力量的!
赵煦沉思许久,看向沈琦,道:“这道奏本留中。”
“是。”
沈琦抬手应着。他清楚文彦博的能量,文彦博这道奏本一出,后面必然从者云集,朝廷以及官家的压力骤然大增!
赵煦再次看着这道奏本,心里沉吟不绝。
改革,虽然是少数人的作为,但必须要团结能团结的势力,争取最大的支持,单靠少数人的强行推动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不断凝聚、扩大共识。
偏偏就是,现在的改革,不止牵扯持续多年的党争,其中还有学术方面的争端。
学术方面的分歧,辩不出是非多错,双方又寸步不让,最难处理!
赵煦沉思良久,双眼泛起冷色,自语道:“多换思想少换人,不换思想再换人!”
陈皮在一旁听着,神情发紧,他感觉到了杀气。
不等他有所反应,赵煦忽然道:“你见过蔡攸了?”
陈皮连忙躬身,道:“是。已经交代了。”
“过来。”赵煦从抽屉拿出一张纸。
陈皮连忙恭谨过来,伸过头。
赵煦眯着眼,在他耳边说了很久,最后递过一张纸,道:“将名单交给他,给我盯紧了。”
陈皮脸角绷的直直的,心里惴惴,浑身发冷,等赵煦话音落下,连忙接过那份名单,道:“小人遵旨!”
赵煦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将文彦博的奏本放入抽屉,继续批阅起来。
不久之后,蔡攸就被陈皮叫到了他的房间。
陈皮的房间并不大,一进一出,一个卧室,一个客厅。
陈皮坐在凳子上,神色淡漠。
蔡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皮等了一阵子,才道:“贪污点官家的钱,假公济私杀几个人,打击报复一些人,不算什么事情。”
蔡攸头上冷汗涔涔,浑身抖个不停。
陈皮刚才说的,全部都是他隐秘的事,只有他的两个心腹知道!
这些事情,足够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陈皮说不算什么事情,蔡攸可不敢真的当真,头磕地上,颤声道:“公公,小人知罪,还请公公恕罪!”
陈皮瞥着他,不冷不热的道:“起来吧,官家要想治你的罪,你早就死八百回了。”
蔡攸内心颤栗,浑身冰冷,慢慢起身,脸上一片苍白。
陈皮见他这副模样,直接道:“听好我下面的话。”
蔡攸连忙躬身,满脸紧张肃谨。
陈皮不喜欢蔡攸,这个人太过无耻,连亲爹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陈皮漠然道:“继续扩充皇城司,除了人手,衙门,监狱也要扩大。另外,西京,南京要建分司,归你节制,人守由你招募。”
蔡攸神色微惊,抬头看向陈皮。不处置他,还给他增加权力?
陈皮迎着他的目光,双眼冷冽,道:“没有官家的允许,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将你带进宫,在身边看着!”
蔡攸觉得裤裆一凉,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小人遵旨!”
陈皮冷哼一声,道:“带上这份名单,滚!”
蔡攸连忙上前拿好桌上的名单,连滚带爬,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陈皮不喜欢他,等他走了,喝了口茶,道:“你都听到了?”
南天友从帘子后出来,神情万分恭谨,躬着身道:“小人听到。”
陈皮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一点,道:“你还算懂事。我已经让人给你重新找了个地方,你的人从今天起,与皇城司分开,各行其是,懂了吗?”
南天友不动声色的并了并腿,道:“小人明白。”
陈皮想着赵煦的交代,道:“你们暂时低调一些,在夏辽各处重镇,京都想办法组建分司,一定要隐秘,安插探子,收买他们的文臣武将,收集有用的消息……”
南天友仔仔细细的听着,一脸肃色。
陈皮说了好一阵子,忽然道:“官家口谕:你们的编制暂且不给,低调一点,一切费用由内库出,不受任何衙门节制,奉旨行事。”
南天友神色一震,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南天友遵旨!”
陈皮看着他,暗自点头,至少比蔡攸顺眼多了。
几天之后,开封城没有再下雨,积水消退的差不多,黄河中游被控制住,朝野皆是松了口气。
苏颂,章惇相继启程回京,许将,杨畏等人依旧在第一线指挥。
这还不到八月,雨季并未过去,还不能放松,并且善后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坐镇处理。
苏颂,章惇还没有回到开封,御史台接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案子。
这个案子非常的特别,不止令御史台棘手,三法司的大理寺,刑部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案子的特别之处有很多,第一,这个案子就是一个普通民女的‘伤人案’,它不是因为眼下的党争催发出来的,却又关乎于党争。
第二,这是一个陈年旧案,发生在神宗朝熙宁元年,离现在有近二十五年!
第三,这个案子牵扯到了王安石,司马光以及神宗朝以来的几乎所有的大人物!
另外,也包括神宗皇帝!
这个案子,极其的错综复杂,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由普通案子而出,却被卷入了党争中,‘新旧’两党为此相互争论,攻讦长达十多年!
便是赫赫有名的——登州阿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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