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多加注意,就会发觉一个女人死的时候,身上最后僵硬的一个地方就是她的舌头。这只因女人舌头上的肌肉永远部比其他任何地方灵敏得多。
林仙儿道:不错,当然是你,他把我带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看你亲手杀我,只有用这法子他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些。上宫金虹道:你呢?死在我手上,你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些?林仙儿道:那就要看你用什么法子来杀我了,我倒不希望死得很快,因为只有慢慢的死,才能真正领略到死的滋味。她忽又笑了笑,道: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这么样的机会,纵然要我多忍受些痛苦,也是值得的。上宫金虹淡淡道:而且死得若慢些,你也可以多说几句活,因为说话不但能减轻你的痛苦,也能减轻你的恐惧。林仙儿道:你当然也不会很快就杀了我的,是不是?你本就喜欢看着人慢馒的死,何况,我对你总算不错,至少我辛辛苦苦存的一点私房钱,已全部被你想法子弄走了,你叫人去杀我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刮得于干净净。上官金虹道:不错,你现在的确已一文不值,所以我根本己懒得杀你。他忽然一脚将林仙儿踢了出去,踢到李寻欢面前。
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了,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
她的酮体依然是美丽的。
这本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不但美,而且聪明。
她本可以活得很好。
但现在,她却连死也不能好好的死。
她本是云端上的仙子,但现在却变得就像是条泥浆中的野狗。
这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她从不知道对自己应该珍惜的东西多加珍惜?
雨更大了。
李寻欢瞧着泥泞中的林仙儿,心里忽然很悲哀很同情。
他并不是同情她,而是同情阿飞。
她本是自作自受,但阿飞呢?
阿飞并没有错。
他虽然爱错了人,但爱的本身并没有错,也许这才是最值得悲哀的。
上官金虹却在瞧着李寻欢,缓缓道:我不杀她,只因我党得你比我更有理由杀她,我让给你。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又低估了我。上官金虹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又低估了你,你也不会杀她的。他慢慢的接着道:杀人,要杀气,你的杀气要全部留着来对付我,怎么会浪费在她这种人身上呢?李寻欢道,人不对固然不能杀,地方不对也不能动手。上官金虹道:这地方不对?
李寻欢道:本来是对的,现在却不对了。
上官金虹道:有什么不对?
李寻欢道:这地方现在太挤。
上官金虹又笑了,道:是他令你不安?
李寻欢道:是。
他并不想隐瞒,荆无命纵然不出手,对他也是种威胁。
何况荆无命随时可能出手的。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抵挡他和上官金虹的联手一击。
上官金虹的脸又沉了下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他既然已回来,就没有人再能要他离开,是不是?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问荆无命的。
荆无命道:是。
他还是站得很远,但无论谁都感觉到他和上宫金虹已又结成了一体,结成了一般无坚不摧的力量,没有人能摧毁,也没有人能抵御。
李寻欢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阿飞,阿飞若是在这里……
上官金虹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悠然道:阿飞若在这里,你们也许还有机会,只可惜……他却很令人失望。李寻欢道:我并没有对他失望,有些人无论倒下去多少次,还是能站得起来的。上官金虹道:你认为他是这种人?
李寻欢道:他当然是。
上官金虹淡淡道:就算你没有看错,但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你必已倒了下去,我可以保证这次你一倒下去,就永远无法站起!李寻欢道:现在……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绝对没有机会,一分机会都没有。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所以你至少应该让我选个地方,一个人若已非死不可,他至少有权选择在哪里死!上官金虹道:你又错了,杀人的才有权,被杀的人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他逼视着李寻欢,缓缓道:对你,我也许会破例一次,你不但是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个很好的对手。李寻欢道:多谢。
上官金虹道:你想死在哪里?
李寻欢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辛苦,就忍不住会想要死得舒服些。上官金虹道:无论怎么样死,都不会太舒服的。李寻欢道:我只不过想找个没有雨的地方,换套干净的衣服,我不喜欢湿淋淋的死,不喜欢倒在湿淋淋的地方。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老实说,除了洗澡的时候,我都宁愿自己的身上是干着的。上官金虹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常听人说你不怕死,但却一直不相信,因为我根本不信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直到现在现在我才有点相信了。李寻欢道:哦。
上官金虹道:一个人若在临死前还能说这种话,可见他对生死的确已看得很淡,所以我才更觉得奇怪。李寻欢道:奇怪?
上官金虹道:千古艰难唯一死,除死之外无大事,一个人若对死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他死的时候身子是湿是干呢?他盯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所以我想,你这么样做,一定另有目的。李寻欢道:你认为是什么目的?
上官金虹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你这只不过是故意在拖时间,因为一个人就算已明知必死无疑却还是要尽量想法子拖一拖,希望能有奇迹出现,至少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李寻欢道:你也这么想?
上官金虹道: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我一直没有低估你。他接着道:你当然知道绝不会有奇迹出现,这世上根本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得了你,何况,你根本就不怕死。李寻欢道:那么,你怎么想?。
上官金虹道:我想,你这么样做,只不过是在找机会让她们逃走而已,因为你知道我在杀你之前,绝不会杀别的人,这正如一个人若知道有山珍海味可吃,就绝不会先用馒头大饼来填饱肚子,免得坏了胃口。李寻欢淡淡笑道:这比喻并不好。
上官金虹道:不好,但却不假。
李寻欢笑得已有些勉强,道:就算不假,但你难道会将她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上官金虹道:我不必。
他的确不必。
她们活着,对他已全无威胁。
他若要她们死,随时随地都方便得很。
李寻欢几乎不忍再去瞧孙小红一眼。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总算还有生命,还能呼吸。
这已足够。
除此之外,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上官金虹道:我已说过,我为你破例一次,因为你和别的人全无关系。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活得很干净,我至少总不能让你死得太龌龊至少总不能让你像野狗般死在泥巴里。死,是怎么样死,死在哪里?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死得安心,死得干净。
孙小红呢?
李寻欢一直不忍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
他的注意力绝不能分散。
他甚至没有听到孙小红的声音。
但现在他就要走了,她当然也知道他这一定,以后也许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时候,这一走也许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她怎么能就这样跟着他走?
他生怕她会赶过来,要跟他一齐走,要陪着他一齐死。
她若这样做,他只有狠下心,将她打晕,或者点住她的穴道,然后再告诉她,要她好好的活下去。
那种场面一定很悲伤很感人。
但李寻欢却不希望她这样做,现在,他心里的负担已够重,她若这么样做了,他的情感说不定就会崩溃。
他的性格虽坚强,情感却很脆弱。
孙小红并没有这么样做,她甚至没有过来和李寻欢话别。
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瞧了她一眼。
她并没有晕过去,也没有走。
她也正在瞧着李寻欢。
她神情虽悲伤,但目光却那么温柔,那么坚定,她的嘴虽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在告诉李寻欢:既然这是你非做不可的事,你就只管放心去做吧,我绝不会拉住你,也不会打扰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做得很对。虽然只瞧了一眼,李寻欢的心情就已不再那么沉重了。
因为他已明白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绝不会要他操心,用不着他说,她也会好好的活下去。
她对他只有安慰,只有鼓励。
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她这么做对他的帮助有多么大。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遇着这样的一个女人实在是运气。
李寻欢终于走了,走的时候,步履已远比来的时候坚定。
孙小红静静的瞧着他走,过了很久,才将目光转到林汕儿身上。
林仙儿正挣扎着从泥泞中站起来。
她尽力想做出骄做,高贵的样子,但她自己也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狼狈。
孙小红仍在瞧着她,没有一点表情。
没有表情就是种轻蔑的表情。
林仙儿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更看不起你?孙小红道:不知道。
林仙儿道:害了你爷爷,也害了李寻欢,但你却只不过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这里。孙小红道:你认为我应该怎么样?
林仙儿道:你自己应该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猎了事?孙小红道:我知道。
林仙儿道:那么你就应该忏悔,应该难受。孙小红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难受?一个人若是真觉得忏悔,觉得难受,并不要用嘴来说的,要用行动来表示。林仙儿道:你表示了什么?做了什么?。
孙小红道:现在我能做什么?
林仙儿道:你明知李寻欢这一去必死无疑,至少应该拉住他……孙小红道:我能拉得住他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若去拉他,只有使他的心更乱,死得更快。林仙儿道:可是你……你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孙小红沉默了半天,缓缓道:我的确想流泪,想大哭一场,但却不是现在。林仙儿冷笑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小红道:明天……
林仙儿道:但明天还有明天的。
孙小红道:就因为永远有明天,所以永远有希望。她慢慢的接着道:我虽然做错了,但那已过去了,我纵然在流泪,也不妨等到明天,因为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只有懦夫和呆子才会永远为昨天的事而流泪。
真正有勇气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也就会同样有勇气面对现实,绝不会将自己埋葬在眼泪里。
眼泪并不能洗清耻辱,更不能弥补错误,你若是真的忏悔。就得拿出勇气来,从今天从头做起。
林仙儿怔住了。
她说这些话,为的就是要打击孙小红。因为她知道孙小红看不起她,她也想要孙小红自己看不起自己。
但她失败了。
孙小红远比她想象中坚强,远比她想象中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