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怀疑地看着殿中的白衣女子。
让织影统率三军,是考虑再三之后的决定。
一方面,她是天地灵物择定的人,可安部分凡神之心。
再则,这百年间,除当日与井梧一战,她再未出手,却背着所有人不声不响毁掉了少和渊。
此人修为究竟几何,不摸个清楚终究不能放心。
若与禄与之流不分伯仲,尚且无妨;若居前位,将来其心有异,在成为下一个勾陈大帝前,至少身边还有芜岚看着,也可及早除去。
可眼下,这百万天兵、十万水军,到手的权利说不要就不要了?
还是她根本就不稀罕这些,有意另谋高就?
魔族最近不是暗地里动作频频么?她也想投靠魔界了?
香炉里钻出的细雾薄烟如一层纱,罩着那熟悉的身形,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宁愿自毁,亦不肯臣服。
那股躁意又在蠢蠢欲动,天帝眯着眼:“你不愿继续效忠本座?”
织影恍若不曾瞧出他目光里的冷意,面色未有丝毫改变:“天帝泽被四海,德衍六合,堪为万神表率,臣敬仰之尤,不甚荣幸。”
她目光澄澈,坦然无畏,说起旁人口中那些奉承之辞,丝毫不觉谄媚,反倒有种赤子的率直与真诚。
天帝脸色稍稍好转:“你且道明,何出此言?”
织影抬起下颌,眼神倔强,隐隐藏着一丝委屈。
她道:“蒙天帝信任,赐臣帅印,只可惜臣到底声望有所不及,军中部分将士不愿听臣调令。这也便罢了,毕竟臣资历尚浅,他们不服也是情理之中,臣不欲和他们多加辩驳,路遥知马力,待臣立下功勋,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们自然明白天帝陛下的眼光!”
不得不说,织影这席抱怨的话说得直白且大胆。
天帝心里却是一松。
她这般说话行事,哪里像是即将叛出天界的人?说她装,一个生性高傲的人,怎么肯委屈自己去装?
可芜岚的禀告……
且看着吧,看她此番求见目的何在。
织影没让他等太久。
“臣愚钝,不知监军何为?依臣理解,监军职在监察三军、严明军纪。芜岚上神作为监军,未经禀告擅自离营,又以分身代之……”
说到这儿,天帝明白了。
原来还是上他这儿来告状的,告的还是一直忠顺于他的芜岚。
芜岚之举虽说有违军纪,实是为他履行“监军”之职,他总不能因此治一个信臣的罪。
天帝刚欲启口,织影滔滔不绝,愣是没给他插嘴的机会。
“当然,芜岚上神修为高深,一重分身处理军务应当绰绰有余,若事先和臣这个主帅打声招呼,岂不比延误战机妥当?”
织影总算停了下来。
天帝注意到末尾几个字:“延误战机?”
织影详尽说来:“回天帝,臣原本计划同禄与赤霄二人先行带人佯攻英浮宫,趁新天界视线全在不周山之际,由芜岚上神率军攻打长留,以作声东击西之计。
“我军行至不周山,不料酣战之际突发水患,英浮宫得以占取上风,我军不敌,自不周山铩羽而归,得见积石山前一众天兵集结。
“询问之下才知山神临时求见,与芜岚上神于殿中密谈良久未出,因而不慎误了出战时机。
“臣遣散军士,同赤霄上神进殿查看,方知芜岚上神留下元神分身,人已不知去向。”
天帝皱眉,芜岚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回的天宫?
织影再次俯身:“臣锁了那分身审问芜岚上神去向,分身只道臣不配天帝恩宠至此,便再不言只字。臣无计可施,又恐瞒了消息招致更大祸端,遂冒罪求见,请天帝陛下做主。”
“你是说,芜岚故意针对你?”
“只是感觉。”织影苦思一番,道,“臣对芜岚上神了解不多,但臣与芜岚上神既无旧怨,亦不曾有过结交,如此待臣,或许也同那些不服的将士一般作想吧。”
天帝一边点头,内心却不认同这话。
不同于深居云殿的织影,自己的信臣,他怎会不了解?
芜岚一向自持身份,不屑与晚辈计较,怎么到了织影这里,就变了?
端详织影眼中熟悉的神采,天帝忽然明了。
她和她太像了。
若说似锦与之形似,织影便承了她全部的神韵。
这些,芜岚不会看不出,这次提出对付织影的手段不正与当年一般么?
神思回转,殿前,织影双手托着主帅之印,神情毅然,向他请辞。
“臣第一次排兵布阵就出了这等意外,想来是真的不适合任三军统帅。恳请天帝陛下收回圣谕,另择一位诸君认同的统帅吧!”
天帝沉默了。
她是真的不在意这方印所代表的权力,或者说,在她心中,让芜岚受到惩戒,维护自己的尊严,比权力更重要。
织影脊背笔挺,无声诉说着自己的坚持。
都是一样的固执性子。
罢了,只要人还向着天界。
天帝让她起来,语重深长:“本座圣谕已下,断无收回之理。芜岚之事本座自会派人查明,你身为统帅擅自离营的罪过,念在是初犯,本座暂且不予追究。汲取此次教训,往后行事不可再贪功冒进,否则数罪并罚!”
“天帝!”织影诧然。
天帝道:“怎么,你有异议?”
“没有。”织影眉开眼舒,把帅印随手扔进袖内,行了个礼,“臣遵旨。”
看着她走出紫宸殿,天帝沉下脸,唤来金甲神卫:“传积石山山神。”
与织影兵分两路的小金乌借天幕遮之便回炎光殿查看,得知无异,折道去向司云殿。
眼见近了,左右皆有人来。
近些那人优哉游哉,仿若闲庭中漫看满园春色,正是不情不愿被织影赶回天宫的华灼。
小金乌对织影这个小徒弟又有了新的认知。
无怪织影放心将弥生鳞交付给她,说她是这般脚程返回,她果真就这般脚程慢悠悠地踩着点儿回来了。
扭头看,数十丈去处,芜岚满带杀气乘风行至,明显来者不善。
小金乌转眼瞧华灼还是优哉游哉,浑然不知身后凶险,忍不住向她挥了一掌。
于是芜岚就看见某人临门一跌,以一个不雅的姿势滚进了司云殿。
哼,司云殿出来的,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门内,华灼从地上爬起来,自我佩服:“这运气真是逆了天了!”
随即有人嗤笑:“是呢,人都走到家门口,还能摔了。这样的运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华灼一边拍去身上云尘,一边拿眼一瞅。
这副人见人嫌的嘴脸,不是把论人是非奉为毕生大业发扬光大的锦部神女绣茵,又是哪个?
收获一记白眼的绣茵笑声一停,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丫头,还未开口,就听华灼厉声道:“废话少说!司织在哪儿?”
绣茵气怒。
听听,这般颐指气使,如此目中无人,哪还有一点尊卑上下!
可转眼对上华灼不带感情的目光,绣茵如同被拉进深渊,遍体阴寒。
华灼不耐烦的表情:“快说!”
绣茵立答:“司织大人在幻音阁。”
身前疾风掠过,笼罩全身的寒意退散,绣茵放松下来,面前哪还有人?
回想方才,自己堂堂掌部神女,竟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低了头,绣茵心中又羞又怒:“……真是邪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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