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再次着手炼制五色石还要做一些准备。
离开天台山的织影没有选择与众神围剿妖兽,而是来到聚集水患中染病之人的疫区,继续行医。
彻底脱出樊笼,曾经受够病痛折磨的她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为那些身染疫病的人多做些事。
祝融说的不错,真与假,虚与实,重重错杂在一起,迷得人眼花缭乱,她应该摆脱双眼的束缚,用心去感受,让自己的心来做出回答。
生而为神,心怀苍生。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神,自私得只在乎对自己好的人,甚至对于那些人,她也没有回之以同等的在乎。
然而这样一个自私的她,如今却决定以身为祭,真真讽刺。
兴许是前世的感同身受吧,曾经无限祈盼着神明降世,能够救她于困厄,如今她就是神明,同样身怀祈盼的不仅是一个她,而是千千万万个她。
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大地被天河水吞没,冷眼旁观凡界人族就此覆灭,她或许可以忍,但要她亲眼目睹被疫病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凄惨离世,她却不忍了。
没错,就算决定以身为祭,她的想法也还是这么狭隘。
帮一个孩子退了热,喂他吃了粒治伤寒的丹丸,织影又去给另一个阿婆医治。
凡人的肉骨凡胎承受力太弱,她身上那些神族吃的丹药都用不得,她只好采药来炼,然而洪水之下,草药更是难寻,所以她大多都是用灵力去治。
一日下来往往是筋疲力尽,灵力空虚,好在这里的灵气要比后古时代浓郁得多,一晚上倒也能恢复过来。
这位阿婆得的也是伤寒,但老人家不比孩子,更为体弱,织影也就省了那一粒丹丸,直接用南霜杀花功法来杀死藏在里面的病气。
灵力进入身体,阿婆扭曲的眉毛缓了下来,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就见一位宛如天仙的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她记起人们口中提起的那个温柔慈悲的神女,不由有些激动地说道:“神女,有劳神女为老婆子这副残躯耗费神力了。”
这位阿婆长得和姥姥很像,织影动作轻柔将她前倾的身体按了回去:“众生平等,若是阿婆与我易地而处,定然也会如此为我。”
阿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攒起真切的笑容:“神女心肠慈悲,定能得一位如意郎君相伴左右。”
织影抑不住弯起嘴角:“我,已得良人。”
阿婆愣了愣,忙不迭地给予真诚祝福:“那老婆子就祝神女与郎君岁月长伴,生生不离。”
“借阿婆吉言。”织影的眸光不由落在流苏穗子上。
确认阿婆体内病灶皆除,她又起身去治下一个,冷不丁阿婆低声自叹:“唉,也不知道这场洪涝什么时候才会过去,昨儿娲皇娘娘炼的神石都被洪水冲下来了……老婆子这副老骨头倒是没什么,可怜了这孩子,小小的人儿就要吃这么多苦……”
织影轻眨细长的睫毛,清柔的眼睛里只是平静,落下一句轻声的:“放心吧,快了。”
风里希回到天台山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羲和放出太阳真火,自各处通道一径传入山底,风里希将五色石徐徐投入山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袭白衣的织影迎风立于天台山之巅,目光掠过无垠的天与河,望向天际那一团明朗璀璨的光亮,一直看到眼睛发花发酸,亦不愿移开。
“时已至!”风里希忽然道。
织影轻咬嘴唇,心中默道,等我。
眼角因被光芒灼伤而滑下两行热泪,她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去,顷刻间就已被团团炽热包围,却仍旧执着守望天边的光亮,落进无边的五色绚烂的光晕中。
光亮缩成小小的一点,为五色光晕所取代,她已深入到山腹中,脚下是充斥了红尘浊气的五色土,五种颜色在太阳真火的炼化中慢慢融合。
身体一寸寸消散,从指尖开始,一分分化作五色光艳的云朵,逐渐漫开,渗入到五色的土壤里。
漫长的煎熬紧随而来,她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与她咫尺相伴的,唯有一刻也不曾停息烈烈燃烧的至阳之火,从真身到魂魄。
也好,至少是太阳真火一直陪着她,就像他在身边,从未离去。
五光十色与热气腾腾之中,五识逐一褪去,在意识消失前,她眷恋地想要抚一抚流苏穗子,却发现,自己全部的血肉精魂早已与五色土彻底融为一体,而那根穗子也随着她融入五色土里,再难得见……
岁月不知几何,就中难辨朝暮。
当她意识重回,再见天日之时,入目所见已非漫漫无垠的天河之水与戚戚哀哀的大地生灵,山河万里如画,人族繁衍,生生不息。
以此身为祭,净红尘浊气,生不畏死,死即为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应在这里。
可是,她的身体在哪里?
又是一夜尽,太阳东升,她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和热烈,并且比从前更加明显,甚至让她有种有流汗的冲动,但没有身体,又哪里来的汗水呢?
视野里的景象忽然模糊起来,整个大地如同披上一层白纱,雾蒙蒙的难以看得真切,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们一个个撑起伞来,没有的也脱了外衣或是以双手盖住脑袋,在其中穿行奔跑。
下雨了啊。
为什么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雨水?等等,这雨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她刚才分明是想流汗的……
思索了一天,直到太阳的热度降下来,细雨渐停,她终于明白,她还在这里,但已没有了血肉身躯,随着填补天窟的五色石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不能言语,也动不了分毫。
这个发现委实称不上好。
织影想要叹息,结果呼出来一朵白云,她不由赧然,顿时霞光漫天。
之后的岁月,她百无聊赖地俯瞰红尘滚滚,看着江河奔流又枯竭,枯竭又灌满,人间已鲜见神族踪迹,娲皇却始终坚守,红尘浊气日益深重,日月如梭,不知过了多久,娲皇已临大限,倾尽毕生神力灌注于己身一枚鳞片之上,代她继续守护人间。
这就是弥生鳞了吧,就算娲皇陨灭,也还是想要守护这个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
此种大爱,她或许永远也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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