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凌波洞,织影脑海中关于去向第九层的路径的这段记忆就开始模糊起来。
她淡淡地看着朝潜将阵令揣进袖子里,默不作声地伸手挑开青藤帘子,迈出逼仄冷暗的空间。
久不见明朗天光,织影不适应地抬起衣袖,和煦的阳光将她发间和衣衫上附着的阴凉水汽蒸发,让身体每一处都温暖起来,她舒心地放下手臂,指尖轻抚迎风飘曳的流苏穗子,唇畔绽开清浅的微笑。
驻足未久,隐约有女子激烈的争执声传入耳中。
织影望向墨青池畔的竹亭,卷了半高的蝉翼竹帘不知何时被人垂放下来,平白为往日的清雅幽静添了几许森严肃穆,使得人心思也跟着端凝起来。
瞥见朝潜脸上的神色出现微妙的变化,她面不改色地提出告辞。
经过竹亭时,织影借着余光透过竹帘缝隙往里窥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白禾毫无恭敬之意地指着胭棠夫人和高唐,再次露出走火入魔的神情。
冷不防高唐的眼睛扫了过来,她即刻收神,目不斜视地驱步前行。
一直到碧回浔外,织影都没有再回头,并决定将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幕撇在脑后,妖族的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不快。
然而,她不给自己找不快,别人却不想轻易让她过关。
踏出没两步,织影就瞧见前面一个蓝紫色长衫的人背身而立,这人好死不死地站在石子路的三岔口处,用心堪称险恶。
她腹诽一句阴魂不散,走了上去,嗓音清亮亮地说:“狐王是在鞋底抹了油么,怎么竟滑到我前头来了?”
高唐回转身来,望见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牙根忍不住发痒,道出讥诮的话语:“若不快些出来,等到你插翅而逃,本王还怎么堵你?”
“每次说话,狐王都要绕上好几绕才肯明义,怎么这次倒是省去诸般繁文缛节,选择单刀直入了?”
织影思路一转,难不成这只狐狸对白禾上了心?
高唐不理她这句,扬起下巴问:“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她眉心动了动,脸上的笑容转而浮起一丝戏谑和讽刺:“我看见一个疯子,我还看见狐王被这个疯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我还看见——”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给本王闭上你的嘴!”高唐再一次被她激起了胸中的火气。
织影无奈地感叹道:“这是你让我说的,我不过是顺狐王之意行事罢了,何苦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我身上?真是莫大的冤枉!”
话说到一半,她就瞧见高唐的狐狸眼仁危险地立了起来,冒着森森绿光。
她神色淡淡,目带探究地盯着他:“狐王是为谁生气?白禾,还是自己,亦或是别人?”
高唐眸光闪了闪,没有作答。
织影心中一动,感慨似的说道:“原本我以为狐王对画屏动的是真心,如今看来却是不然。你身边没有她,依旧是美人妖姬流水似的从面前过,今日是这个,明儿又是那个,从来不会少。”
眼中光芒黯淡微许,高唐语气冷硬道:“一个背叛过本王的女人,本王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这倒是一个很万能的说辞。
“嗯,有道理。”织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态度极其敷衍,想了想,她又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置桑台?”
高唐满脸不悦地睇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终是答了她:“妖族中但凡有背主谋逆者,剥皮剔骨,而后毁去妖身,魂魄放逐鬼蜮幽林。”
织影挑眉:“这流放之地的名字倒起得很是相称。成,我知道了,谢狐王解惑!”说完扭头就走。
“站住!”
她停步,回头问:“狐王还有何事?”想起先前他的“忠告”,她极为和善地朝他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把竹亭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的。”
高唐眼侧的太阳穴跳了跳,他沉了沉气,说道:“本王适才说的是妖族惯例,情况特殊者,另有计较。”
织影愣了一愣,遂轻点了下颌,转身走了。
碧回浔地处若邪谷正北,兰苑所在偏东,天界使团客居之地差不多在两者中间,织影决定先去同曲觅道个别。
一听到她要走,曲觅的眉头立马就皱紧了:“这么急?”
她解释道:“频伽盛会仓促取消,各界使团谁也不曾捞到好处,必然还会设法争取,冀离君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不日就将启程返回归墟。”
为免旁人猜疑,她必须在冀离启程前先行离开若邪谷。
曲觅了然,问道:“什么时候走?”
在曲觅担忧的目光下,织影抬起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幻出一个信封,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自作主张,擅自离开天界来到若邪谷,不料昨日行踪暴露,因为害怕回去受到司织大人责难,故而留书一封,连夜逃离若邪谷,你以为我想多休息一会儿,所以现在才发现不对劲。”
“你……”曲觅不由瞠目结舌。
她竟是早有准备,连说辞都编得完美无缺!
织影注视着曲觅惊讶又意外的神情,羞惭又心虚地垂下目光。
想当初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奇妙又陌生的世界,面对眼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一切,心中何其惊恐与惧怕,是曲觅一直在安慰照顾自己,悉心教授各类法术,又亲自教导诸般云务,帮助她适应司云殿,适应天界。
曲觅于她而言何止是姐姐,更是慈爱的长辈,严格的导师,第一位引路人,可谓恩似海深,义比山重。
那日她一句话不说就离开司云殿,任性地跑去了招摇山,意外坠海,再到后来的林林总总。
如今她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眼下她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但她始终欠曲觅——这个对自己恩深义重的人一声谢谢和对不起。
织影眨了眨眼睛,缓解眼眶里徘徊不去的热意,上前握住曲觅的手注视着她,说道:“曲觅姐姐,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保证,我所做的事不会危害到云族分毫。
“你和司织大人护了我六百多年,总要给我自己成长的机会,今后的路,终究还是由我自己来走啊。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鹰是永远也飞不起来的,是时候,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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