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影暗自磨牙,一面故作镇定地接过小金乌递来的蕃柿汁缓缓喝了两口,而后捧着碗口中念叨:“我应该没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不然你早拿事儿来笑话我了!”语毕便倾碗尽数饮完。
“自我感觉良好,心态不错!”小金乌弯起眼睛,指腹将她嘴角残留的蕃柿汁轻轻擦净。
小金乌的指腹如同一支软毛刷,挠得织影皮肤痒痒的,这麻痒的感觉像入了心尖儿上似的,颤痒得厉害,且拂过处撩起一层热意,因而不禁与他指尖错开。
“我自己来吧。”语气略微慌乱。
织影用自己的手指抚了抚嘴角,心尖儿上的麻痒才稍稍平复,热意却久不能退。
这臭乌鸦从哪里学来这些撩人的招数?还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躲避似的低着眸子将碗放到床头小几上,她定了定心绪,旋即奇怪地瞅着小金乌:“你不也喝了醉流光,缘何唯有我一人饮醉,你却如此精神奕奕?”念及某处,她眯起眼来,“莫不是你从前偷偷喝过,因此练出了酒量?”
小金乌轻捻指腹,蕃柿汁那甜馥浓郁的香气隐隐散发而出,他随口答:“你昨夜不是一心求醉么,我若再醉,届时谁来照顾你?”
织影眼睛一利:“哪个小贼若敢趁人之危,本神女——”
“把他冻成冰雕。”
小金乌流畅地将话接了过来。
织影眉梢微挑,而后点头:“不仅如此,还要扔进冼云池里洗净肉身三毒,再世为人!”
小金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下颌:“的确有人即将再世为人。”
“嗯?”织影疑问道,“此言何意?”
小金乌正色:“伏丹传话,前日里那女刺客一事已经有了结果了。”
织影微讶:“这么快?”她还以为会卡着时间,明日才出结果呢。
小金乌道:“那两只飞鼠总算还有些用处。”他拦住着急下床的织影,“不急,现下辰初,妖后巳时方才着手审问那女刺客,稍后我与你同去,你且先养养精神,才好看戏。”他唇角翘起,隐着一丝神秘感。
织影慢吞吞地坐了回去,好不容易捱到辰末时分,她拽着小金乌一阵旋风似的卷到了胭棠夫人审问女刺客的宸极殿。
彼时正好巳时,妖界君后以及狐王高唐已依尊卑落座,许是打定主意诛杀刺客,竟也不避嫌,一并请了冀离在旁听审,而调查此案的桑台未再站在胭棠夫人身后做隐形人,而是立于台阶下方,身姿挺拔,目光沉静,流露出几分领导者的气势来。
织影与小金乌择位坐下,胭棠夫人便传女刺客入内。
不多时,便有两名侍卫将一女子押了进来,行至大殿中央,方才止步。
侍卫手下用力,迫使女子屈膝跪下,动作间手铐脚镣相碰,在这肃静的大殿之中发出的声音尤其响亮,因着她低首敛眸,着实难以让人瞧清楚她的容貌。
胭棠夫人出言:“抬起头来。”
那女子依言照做,只见她一身素净的白色衣裳,鬓角微乱,面色发白,却丝毫不能遮盖她本身的美丽,不过不是初见时的妖媚入骨,亦非作绿腰舞时的灵动轻盈,却是一种秋风落叶飞的凄凉与无奈。
虽则只得数面,这几日却足矣叫织影印象深刻,一眼认出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常伴狐王高唐左右的宠姬。
——画屏。
织影狐疑地看了眼胭棠夫人。
画屏是高唐的人,也就等同于是胭棠夫人和朝潜的人,她是朝潜的生机,画屏刺杀她无疑是在拖胭棠夫人的后腿……
织影在遇刺后就猜测指使女刺客之人是胭棠夫人的政敌,却未料到,这女刺客就是高唐身边最亲近的画屏。
她自然而然地望向在对面的高唐,却见他低垂着睫毛,微抿薄唇,从她和小金乌进来,便是如此,纵使传召画屏入殿,他也未有半分动摇,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她隐约听见胭棠夫人发出一声轻叹,而后下方的桑台例行公事似的问了句:“画屏,你可知罪?”
画屏跪于大殿中央,眸底一片死寂,沉默着不发一语。
“妖族万般刑罚,你于狐王府邸日深,不会不了解,如若将之加于你身,你这条命,能够捱上多久?”桑台目光平静无波,向画屏陈明个中厉害。
织影暗自摇头,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殊为不智,桑台这招,算不得高明。
果见那画屏扯开一抹讥笑:“阶下之囚,将死之人,何须桑总管这般费心向我陈明利弊?行刺流霜钦使之人是我,画屏认罪亦认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是敢问妖后娘娘,当今妖界之主是君上,还是您?”
一双媚眼冷厉至极,望向座上的胭棠夫人,再又滑向她身侧的朝潜。
朝潜手里拿着一本书卷,闻言抬眼瞧了瞧下头的画屏,再侧首与胭棠夫人一笑,方才又看向画屏。
“老祖宗的规矩,君后各有其职,妖族女眷之事向来由历代妖后处理,你是狐王府上女眷,如何处置,自然由妖后定夺,妖后的能力,本君很是放心。你们继续,不必管我。”说完又专注于手里的书卷,发现这页阅完,抬手翻下一页。
织影莞尔一笑,早就听闻妖族君后鹣鲽情深,却未承想朝潜是这样一个护妻狂魔的妖君。
“老祖宗的规矩……”画屏轻嗤了下,“历代妖君皆由上代妖君指定而立,君上这妖君之位来得容易,这其中妖后娘娘出了不少力吧?”
她的笑声如同春日拂柳的微风般轻柔,言语却似那隆冬季节难以融化的坚冰一样冷硬刺骨。
织影忽而想起那日冀离与她说起的涂山妖君,今日听得画屏这般说来,她不由心中一动,随后仔细探了探,发现这画屏原是一只两尾赤狐。
同为狐族,画屏没理由和宠爱她的高唐作对,要么是为人所收买,要么便是……她是与青丘誓不两立的涂山狐,所以才会刺杀她,间接破坏朝潜化龙。
以高唐的权势及对其宠爱程度,画屏实在无须被人收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涂山狐。
这些事情她能猜到,心肠九曲十八弯的朝潜与胭棠夫人等人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然而众人各有各的心思,暗自权衡利弊,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织影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将之编成辫子又拆开,循环数次,终于等到平静被人打破,殿中一人突然动了。
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离位如何动作,他的手掌就已将画屏的喉咙扼住,面无表情的脸在画屏呼吸困难而露出痛苦神情的那一刻有了些微波动。
“狐王不可!”桑台上前,意欲阻止。
高唐恍若未闻,抬起眸来,视线缓缓停驻于画屏那张美丽妖媚的容颜之上。
织影这才瞧见他藏在浓密睫毛下的,是一双布满血丝写满疲倦的眼睛,其间被亲近之人背叛的伤痛不言而喻。
这只风流狐狸动的竟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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