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总之,婆娑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织影不以为然,事物都有对立面,有苦,必然有甜,没有甜作为对照,又如何说苦?
正如飞冉与风还池,他们一人身陨,一人苟活,相隔万里之遥,却从未放弃过对彼此的守候,相思之苦,蚀骨噬心。
而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便是曾经相守之时那一点一滴的甜,恍如破晓之际,天边那一束熹微的天光,让所有人都仰望着,等待着。
织影一行人回到商丘城落脚的宅院之时,冀离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与风还池设局对弈,落下一子,白棋大获全胜,他略略颔首:“风先生,承让。”
风还池笑道:“恭喜冀离君。”
冀离但笑不语,将棋盘上的棋子扔回棋篓子里,便听见身后一道清凌凌的女子声音:“原来冀离君在这里下棋啊,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声音愈近,带了丝怨怪的意味,“这趟出去可是累死我了!”
站立转身,他望着从月洞门里踏进来的女子,口中道:“辛苦你了,不如我给你放个假?”
织影蓦然张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冀离微一挑眉,问道:“你想休息多久?”
织影笑笑不答,将身后的飞冉引见给众人:“这位姑娘名唤飞冉……”
甫一听见这个名字,风还池拢在袖中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在织影等人进入月洞门时他就发现了“萧萧”,当即便有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只是自己如今面目全非,怕吓着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遂侧了侧身,将自己妥帖地隐在树荫里。
眼下听到飞冉的名字,他除了亲切眷恋,却更添了一丝紧张与迷惑。
冷不防织影眼睛一转便望了过来,使他心里无端发紧,仿佛她下一刻便会说出一个教他大喜大悲的消息,但见她嘴角轻轻弯起,启唇道出一句:“霸土原的飞冉。”
瞳孔霎时骤缩,风还池蓦然移目,死死盯着织影身旁才及她肩头的女孩儿,目光透过女孩儿的眼睛恍若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段“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静好岁月重又浮上了心头,鲜明又珍贵。
昔日一别,再见经年。
不过短短八个字,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
似是想起什么,风还池突然背转了身去,树荫下的他垂下眼眸,掩耳盗铃般以为这样就能遮掩自己本以为不在乎的皮相。
飞冉早已瞧见他的模样,那是浇筑之刑落下的痕迹,也是再也抹不掉的痛苦。
见这两人近情情怯,织影抬起双手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对冀离等人使了个眼色,说道:“这里日头大,我们进到屋里说话。”
众人会意,都不妨碍院中这两人“叙旧”。
于屋内落座,织影悠悠然饮了盏口感清新的银丹草茶,消了消身上疲乏,方才叹了句:“还是日子平淡些的好,四处奔波,喝口称意的茶都不容易。”眼珠骨碌一转,她看向冀离,“冀离君,你怎么不问问我弥生鳞拿到了没有?”
冀离笑道:“顾姑娘天生率性,结果如何不难猜。”
织影撇了撇嘴:“没意思。”伸出手掌摊开,露出一片光芒灿丽的三角状物什,她道,“这就是弥生鳞。”
“弥生鳞认主!”
别故双燕几乎同时道出这句话,却是以不同的口吻与神态,接着伏丹大笑着向织影拱手:“恭喜顾姑娘!”
淮术却暗自惊疑,冀离怔愣一瞬,旋即两人与伏丹一样向织影道喜:“有此灵物相助,顾姑娘进阶上神指日可待!”
织影以淡笑答之,面上并无多大喜色。
这让冀离不禁怀疑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伏丹则暗道冀离小瞧了织影,淮术却是觉得此事别有隐情。
掩饰性地饮了口茶,放下茶杯,冀离说道:“如今已取得弥生鳞,接下来休整几日,便该启程去妖界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看向织影和小金乌,“这次去江心岛,我等未能同往,辛苦顾姑娘与赤霄上仙了。适才说到要给顾姑娘放个假……”
小金乌不禁也看向坐在旁边玩穗子的女子,却见织影弧度优美的下颌轻轻一点:“嗯,我在外面滞留太久,想回天界向司织大人报个平安。”
将小金乌疑惑的神情尽收眼底,冀离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既然这样,我等与二位便兵分两路,顾姑娘与赤霄上仙回天界报平安,我等先行一步,去若邪谷见妖王。”
“好。”织影应着,指尖不停,忽而眉尖微蹙,“我在江心岛遇见了一个人。”
如若是无关紧要的人,织影是不会特意提出这么个人来,于是冀离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织影目光清澈,直接道出:“他叫蔺轩,从前,名唤归尘。”
冀离登时就变了脸色,手臂下意识地动作,带倒了手边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惊愕万分地看着织影,对方直白肯定的目光告诉他没有听错,稍微缓了一缓,他才镇定下来,口中呢喃:“是他……”
别故双燕并不知道归尘这个名字,只知道似锦爱上了一个凡人,后来死在了凡界,见冀离如此失态,心里也能猜到几分,再见织影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可能不方便他们听见,便起身出去。
关上门转身,原本院子里的两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唯留一方棋盘,上面的黑子丢了大片江山,却是一子无悔。
伏丹过去将黑白二色棋子一粒粒拣回各自的棋篓子里,对淮术招了招手,笑道:“上神走后,我俩都没再碰过棋子儿,不如今日就在这树荫下杀上一局,看看自个儿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淮术坐下,拈起一枚白子,问道:“下哪种?”
伏丹一手拖着棋篓子,另一手两指夹着枚黑子落在了天元上,眼底流露出无限的怀念:“自然是下上神教的那种,那可是‘正宗围棋’呢!”
淮术弯起嘴角,眼前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悔棋赖棋,揽过棋篓子告诉他们什么是“正宗围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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