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皋山地处群山之东,其上多金玉,内有至宝雷垩石,可化天雷。
这座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山,山中璞玉筑垒成的殿宇,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冷冰冰的。
而它的主人战神族分支首领岩川,此时正和空桑山的雎略在沙盘前推演兵法,羌吴旁观。
收了指点山河的长剑,岩川看着沙盘上的紫微垣神情凝重,刀削似的脸刚硬又冷冽,话却说得心不在焉。
“司云殿那个神女有一年没有出现过了,也不知如何了。”
一旁饮茶的雎略目光闪了闪,语气平淡道:“百草谷给战神族供给的灵药一向是最好的,一年过去,再严重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星落林的事岩川没有瞒着与他私交甚好的雎略,就算有心相瞒,知晓此中内情的羌吴就是空桑山出来的,也会尽数告知自己的分支首领雎略,倒不如自己坦然相告。
岩川对织影的重重疑虑一直没消下去:“数万年来,只有她闯进,还出了事。”
雎略再次与他讲明:“南极降霄宫的星阵,非战神族无解,她误入星落林也不足为奇。
“况且她年纪尚轻,警惕与防备之心不足,灵力更是低微,识海薄弱,便给了那意念可乘之机。
“你这样耿耿于怀,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站在沙盘前回忆刚才两方阵营你来我往对阵厮杀,试图从中得到些许领悟的羌吴忍不住插话:“就是!
“那小神女运道忒差,落到这副田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到上仙,真正得到同族的认可,你还这样怀疑她,她也着实冤枉!”
羌吴想起那日的情形,对织影很是同情,说起话也就不知不觉义愤填膺起来。
岩川也不以为忤,没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雎略所言,一切看似都是合乎情理的,但那黑甲人的身份还是让他不敢相信,唯有归结于无辜的织影,让他与战神族不至于那么难堪。
雎略却想着自那日昆仑山出来,他就在没有看见过织影;玄戈继任族长位,他带了軨軨去厌火国执行天罚,没能和她见面。
没想到织影就这么沾惹祸事,他留下的剑意未能保护她,星落林里的意念还差点儿教她废了经脉。
看来他得早些去找她了。
两个向来以战为解决方式的强者,此刻却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直到外面仙侍来报,织影来访。
等候在门外的织影无聊地看着十步外的小金乌用太阳真火熔炼地上的矿石。
心底默默地想着,这技术要是放到现代,估计省下大半冶金的人力和物力,绝对是个赚钱的好手,再配上这么一张俊脸,招蜂引蝶,不在话下。
唉,又跑偏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喊道:“一会儿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
不等织影说完,小金乌粗声就打断了她:“我不进去!”
他把矿石练成了两颗浑圆光滑的金珠子,拿在手里当作铁核桃转了起来。
“那你回紫府吧!刚才你不是还说帝君等着喝玉醴泉吗?你都耽搁两天了,帝君该不耐烦了。”织影已经记下了路线。
这时,进去禀告的仙侍已经出来了,恭声请道:“将军就在内殿,神女请随小仙来。”
织影回头看了眼,小金乌不耐烦地摆摆手,往外走去。
织影在仙侍的引路下进了内殿。
她进来时,岩川端坐在上座,一双冷如冰的眼一直锁在织影身上,让她不禁抱着手臂搓了搓。
在小金乌和岩川之间徘徊,完全是冰与火的双重折磨。
“啊!岩川,适才我想到另一种方法能破解你排布的阵法,虽比雎略的那种麻烦些,却更省兵力。”
岩川这才移了目光,看向客座,织影方才自在些,朝为她解围的羌吴投去感激的一眼。
而另一边的客座上沉默地坐着一位白袍男子,男子眉眼冷峻,疏无笑意。若说岩川是浮在水面的寒江严冰,他就是光华内敛的剔透冷玉。
未披银色明光铠,未佩三尺青冢剑,织影却一瞬间就将他认了出来,他是她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战神族雎略。
几句话后,岩川再次朝她看了过来,织影立即垂眸与殿中三人见礼。
数万年间,战神族为天界贡献无二,其他神族连同天帝在内皆多敬重三分,对于这样的英雄,织影是执着敬意的。
“你此来所为何事?”
因着星落林秘辛,岩川不大喜欢她,语气中也就没有客气。
织影将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呈上。
两只匣子打开,里面两条双彩卷云织就而成的剑穗流光溢彩。一条紫青双色,沉静幽然若秘林;一条橙黄二色,温暖活泼如旭日。
一年间,同族中除了司织和曲觅常来,霞部神女琼明次之,绣茵和羽拂只偶尔来影殿坐一坐,说话也多是冷嘲热讽。
织影知道,她的真身——万年难遇的五彩华云很是惹眼,令她们心生嫉妒。
她也不求所有人都能喜欢她,便含糊应付着。
有一次,她见绣茵腰上佩的穗子好看,便随口夸了一句。
绣茵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五彩华云是云族里天赋最高的,同时兼任两部云务也不是难事,就留了穗子给她,让她照着看能不能做出一样的来。
司云殿各部一向各司其职,绣茵是笃定了织影不会锦部云务,第二日早早就和羽拂两个约好了过来看她笑话。
结果织影做了一排七根穗子,照着彩虹的颜色排列,生生打了绣茵和羽拂两个的脸。
之后两个人再没来过影殿。
病着那六年,原来的顾影除了看书,就喜欢做些小玩意儿。
一根穗子又怎么会难倒她?何况绣茵自己也说了,五彩华云天赋最好。
收回思绪,织影看羌吴也在峄皋山,便将那条橙黄二色的剑穗一道送给了他。
“多谢两位将军救命之恩,织影无以为报,谨以一条剑穗聊表谢意,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羌吴一手拿过剑穗,抢先笑道:“哪有什么嫌弃?我那柄食月剑柄光秃秃的,正缺一根剑穗呢!”
他都这么说了,岩川也不好说什么,便对他轻颔首,将装剑穗的匣子接了过来。
“那日你在星落林可瞧见了什么?”
岩川发问,织影也不好不答,想着这是战神族的秘辛,连司织也不知道个中内情,所以连忙摇头保证:“我什么也没看见!”
见她却会错了意,岩川皱起了眉:“你是怎样进入意念果的?又听见了什么?”
“意念果?什么意念果?”织影一脸茫然。
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岩川就省了这一问,只说:“此项略过,只须把你在星落林遇到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就是。”
只须……就是。
这个句式看起来似乎要求不多,但其中的强迫与强势确实昭然若揭。
织影很不喜欢这样的语气,于是她简明地陈述道:“我看着南极降霄宫的星星迷了路,只看到一个林子,上面结着很多团子。
“我不小心戳了一颗,就被吸了进去,然后就被那个黑影打倒在地,你们就来了。”
一番话与岩川的猜想大同小异,他却觉得不该如此,语气不免有些咄咄逼人:“只有这些?你就没有听见什么?”
织影被他问得有些烦躁。
这个人明明就是在试探她,战神族关她什么事?把他们的秘辛说出去她有什么好处?她还嫌这段不甚愉快的记忆扰她清梦呢!
织影摇头,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也跟着调皮地轻摇,像是在向岩川挑衅。
“你……”
岩川还欲发问,却被雎略古井无波却似削金断玉的声音切断:“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空桑山了。”
走到织影身边,他侧首道:“你灵力空无,我便顺道捎你一程。”
“雎略!”岩川出声,不明白他为何要打断他的话。
雎略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事有因果,因非她,果非她,穷追不舍,意义何在?走吧!”
最后两个字是对织影说的,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岩川猛然站起来,抑住了上前的脚步。
而客座上手里把玩着剑穗的羌吴心头一跳,看着雎略的目光就带了丝担忧,光泽鲜艳的剑穗不小心扯断了两根。
“你走慢点儿,我快跟不上啦?”织影足下如风,却还是赶不上雎略的步伐。
织影厌烦岩川没完没了的质问,她是来道谢的,又不是来受审的,凭什么要留在那儿受气,雎略要送她,她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这位将军脚下抹了油一般,走得飞快,教她难追。
雎略听见她的喊声,停了下来。
一个不防,织影就撞了上去,捧着脑袋呼痛。
“给了你剑引,怎么不来空桑山?”雎略问。
“啊?什么剑引?”
雎略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这里。”
织影这才记起他在昆仑山给自己留的那柄玲珑小剑,当时心中伤怀,就没在意,此刻他在问起,不免尴尬,便装傻道:“原来那个是叫剑引啊!”
雎略默然不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织影像草野里茕茕孑立的竹枝,大风刮来,簌簌发抖。
“……我没时间啊!先是学习法术,再是适应云务,然后……”织影讪讪然解释了自己未能去空桑山的缘由,实则她根本就不记得这事,声音越来越小。
雎略垂眸,他都忘了,云族忙碌,近千年积攒下来的影部云务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走了,却将麻烦全都留给了另一个人。
“峄皋山南行五百里水路,再经三百里流沙,而后以南一千零六十里,就是杜父山。往后每日日落至杜父山,我授你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