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瑞隆的超级运输舰悬停在距离地面五十米的空中。它关闭了差不多所有的粒子推进引擎，只留下侧面的几个来抵消风的影响，而悬停的工作全都交给那三个在舰底突起的半球形反重力引擎。
艾瑞克斯乘坐的租车只能停在星港码头的外面，他走回流马号的时候，旁边的超级运输舰已经开始卸货了。从巨大的船体侧面、底面开启了数百个窗口，垂下藤条模样的磁轨束缚线。需要运输的货物装在箱体里或者安装上挂环，勾在这些磁轨束缚线上，就可以缓缓落下。
卸货非常简单，装货也是。只要改变磁轨的方向，这些线就能将货物送上星舰。眼前的这一幕让艾瑞克斯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蚂蚁搬家，那些在磁轨束缚线上呈队列不断移动货物，不就像是扛着食物的蚂蚁在大规模协作吗？
“流马号，开舱门。”艾瑞克斯在舰体外拍了拍，识别了语音和动作信号后，侧面的舱门便为他缓缓打开。此时，货舱的扩音器传来埃米的声音：“我在观景台，过来这边找我吧！”
埃米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单薄衣服，斜躺在沙发上，目光穿过观景台的装甲玻璃，正好能看到巨大的运输舰。她看到艾瑞克斯进来，依旧保持着伸直长腿的姿势。“看到了吗？那个运输舰真碍眼。”
“观景台可以旋转，另一边的天空没被遮挡。”艾瑞克斯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杯子，重新在里面灌满水。“贝奥逻星的空气不错，这里的天空和大气层也不是模拟的。我可以留下来看着流马号，你想去星球上散散心吗？”
“看到外面的东西，我总忍不住在寻找轨道打击的目标，不断优化打击效果。”
“哈哈，这也行？不过只要心情好，计划那些事情也没什么。”艾瑞克斯顺着姐姐的目光向外望去，特瑞隆的运输舰在这个视角越发显得庞大而且令人震撼。“姐姐，你之前有什么要对我细说的？”
“你选择当星舰舰长，是不是被我影响？”
“是受你影响，但我自己的意愿才是决定性的。”艾瑞克斯说道：“复合进化人是生在星舰上的种族，未来也在星舰上。我不喜欢坐在房间里研究语言和情绪压缩，换一个脑子是为了看到更多、做到更多，所以乘着星舰飞翔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甚至我想过，你一直选择星舰上的职业，这可能是你后来居上，升阶进度超过我的主要原因。”
“很好。既然你说你不是盲目学我，我也观察你一段时间了，所以只要再满足一个条件，我就可以全力支持你。”埃米抬手指了下特瑞隆的超级运输舰，说道：“尝试说说我为什么不喜欢那艘星舰。”
“啊？”艾瑞克斯再次从观景窗望出去，这一次他要把壮观、震撼等词抛弃掉，努力从“不喜欢”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有什么不喜欢的？不管是歼击舰还是流马号都和超级运输舰不是同一类别，不会在审美上冲突起来。如果说歼击舰是老虎，流马号是骏马，那么超级运输舰就像只大象。那些垂下的磁轨束缚线多像是猛犸象体表的长毛。这肯定无关喜欢不喜欢，难道大象会抢骏马的草吗？
嗯？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可能。艾瑞克斯坐在地上，就靠在姐姐的脚边，仰着头保持凝望。半晌后，他问道：“我只看到货箱上上下下，人呢？那艘船有多少舰员？”
“二十个。”姐姐一边回答，一边将手搭在艾瑞克斯的头顶上，轻轻摩挲着。“那样一艘星舰只需要二十个舰员，剩下的都是自动化机械。它的起飞重量是一亿吨，如果专注太空环境运输，那么可以携带三亿吨货物进行曲速航行。与它相比，流马号完全没有前途。”
“咱们不与它比，只是二十个人也太少了吧？光巡检货物都忙不过来。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么大的飞船，只能让二十个人进入太空？若不能都进入太空，那么未来的发展在哪里？”
“正是如此，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点。”埃米说道：“复合进化人能有目前的发展，离不开全员进入星舰，离不开零阶世界的长期积累。但凡想要保持创造力，想要保持向前发展的动力，那么体会是必不可少的。精神上的体验与算力结合，这是唯一正确的路。那艘巨型星舰代表了另一个方向：进入太空进行体验的是电子设备，以后甚至会是人工智能。对，电子设备和人工智能的机器人是比生物人在太空有更好的适应性，它们可以不间断工作，人工智能甚至可以继续进化。但是那些生物人呢？留在星球上，看守老家，最终变成低等……你不喜欢这个词，我可以不用。”
“我一直以为复合进化人禁止人工智能是因为曾经发生的战争。”
埃米摇摇头：“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是让谁进步的问题。进步源于需求，进步源于感到不舒适，进步源于威胁。复合进化人退回熄境后，人工智能肯定会再回来，那时候进步的就是人工智能了。”
这是复合进化人对人工智能的普遍看法，艾瑞克斯并非这种想法的坚定支持者。从目前已有的历史资料看，似乎找不到反驳这种看法的证据，但生物人和人工智能一定是非此即彼的吗？艾瑞克斯不是那种会抱着幻想不放的人，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排除未来一种可能的人。一切都要从实际情况出发。
“姐姐，只要有人需求人工智能，它迟早要被造出来的。甚至它已经被造了出来，只是一直躲藏起来。但今天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件事？”
“因为你选择在星舰这条路上发展，那么就必须做好，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做预估。那些超级运输舰的载货效率是流马号的上万倍，你根本没法竞争。它们不仅仅运货，还可以连货船带货一起运了，在曲速的时候放出去，覆盖沿途，通吃大小订单。如果那些运货的星舰用人工智能或者高度自动化，它们就不需要生命维持系统和大部分环境循环系统，你如何挣钱来维持流马号的运作？”
“你让我买武器，不会是为了准备打劫那种运输舰吧？对哦，你连上面有多少舰员都打探清楚了，其他的更不在话下。”
“还没到那一步。而且一下子抢那么多东西也没法销赃啊！不能变现的抢劫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我可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埃米摆摆手，说道：“其实从这次来贝奥逻星你应该就有感觉了，想主要依靠货运来维持星舰将会非常困难。”
“对。货运的飞船要么靠已经积累下的固定航线，要么就必须背靠组织，比如贸易联盟那种，从而获得更多渠道。但这两种都不是我喜欢的。”艾瑞克斯指着巨型运输舰，说道：“现在又有了它加入竞争，我得换换思路了。”
埃米点点头，说道：“在舰长当中，的确可以有完全没压力的那种。但想要进阶的复合进化人必须要给自己压力，完全不能松懈。只要你一直还在努力，那么我就会一直支持你。”
“我要是不努力，你就会提醒我。你不会放着我不管的，对吧？”艾瑞克斯拍了拍姐姐的手背，然后站起身来，原地跳了两下，精神抖擞地说道：“放心吧！我这就开始在压力下工作！”
“去吧去吧。”埃米摆摆手，将弟弟打法去工作，自己继续躺着看风景。不过这次她旋转观景平台，换了个角度，开始欣赏蓝天上不断变幻的白云。
艾瑞克斯耸耸肩，穿过走廊来到舰桥，将流马号接入本地网络，看看有什么工作机会。
贝奥逻星本身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超光速通讯的阶段，所以这里也是周围星系信息汇总的地方。当艾瑞克斯带来信息邮包的时候，附近也就立刻知道有远程星舰到达，流马号的注册信息也会列在“贝奥逻星星舰港口停靠列表”中。
找工作是双向的，艾瑞克斯可以根据下一站目的地、航线、工作类型来挑，而本地的人也会根据星舰来挑选。星舰的注册信息里会有对星舰的评价，目前一单客运、一单货运都完整抵达，所以流马号的评价还不错，这让艾瑞克斯选择的余地更大。
“以前送外卖的时候也是这套评价系统，星际时代就不能进步点儿吗？”艾瑞克斯看到那一个“货物安全抵达，基本好评”的单子就想笑。货物是抵达了，但是之前送货的人没了。富纳三兄弟处处省事，为了少填“乘客入境单”，或者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将那些集装箱完全登记为货运，没提它们有押运员。
结果押运员真没了。
“这些琐碎的事情看起来麻烦，但还是要做啊！”艾瑞克斯挠挠头，一条一条翻检着可以接的工作。“这些急着出发的就只能说抱歉了，来贝奥逻星就是为了给晓晓治疗，什么也没有比等它康复重要。嗯？这条货运的路线不错，距离体积重量的价格比很优秀，时间也合适，完全……”
艾瑞克斯的手正向意向咨询联络的按钮移动时，这一条货运单突然消失了。紧接着，工作栏里货运的单子开始迅速消失，就像有一个无形的黑洞将它们全都吸走一样。
“不是吧？这就开始抢单？有没有这么……无耻？”
按照一般的道理，更优秀的服务能力、更低的费用、更大的运载量、更好的安全性，在各个方面都表现更好的一方当然在争夺资源方面更有优势。艾瑞克斯知道自己争不过，输得明明白白，但该生的气要生，不该骂的顺便也骂了，然后继续为自己寻找工作。
“运送800只绿色豚猪……这一单是六百鱼苗？看看鱼苗有多大……呃，怎么比猪还大！啊，剩下的货运单子全都是生物活体运输，超级运输舰上的工作人员少，顾不过来，所以才能剩下。但我这里也运不了啊！不过这800只猪的运送距离不远，如果能拆单分成多次的话，或许是个选择。”
艾瑞克斯找了一圈，锁定了这800壮猪的单子。他用导航星图算了一下，每一趟折返用不到一天，只要装卸的速度快一些，就能在晓晓治疗完成前回来。
还用和埃米商量一下吗？嗯……虽然这只是简单的小单子，但姐姐在星舰方面的经验丰富，不好将她撇在一边。艾瑞克斯用舰内的对讲仪联系上埃米，告诉她运猪的计划。
“这种事不需要来问我。你是舰长，你来接单子！如果旅程可能要经过危险的星区，或者被标注为海盗出没线路，那你再来问我。运猪……船上的味道一定不好了。”
“复合进化人的环境循环设备是最好的……”
“告诉他们要么猪好好洗澡，没有气味，要么就加钱！你买了最好的，就要把成本也算高一些！”
学到了！埃米能够在星舰打击部队快速晋升，会不会与她这种精打细算的能力有关？艾瑞克斯拨通了货主的联系方式，很快就找到了他。这八百只基因改造的猪可以进行光合作用，饲料需求量极低，特别适合在环境贫瘠的地方饲养。如果播放特定的音频，这些猪随时可以进入冬眠状态，降低新陈代谢和身体活动的消耗。所以这些猪全程会在专门的笼子里睡觉，不会在星舰上乱跑。
艾瑞克斯将自己要进行短途货运的事情通知了金先生和冥老板，小狐狸那边应该还在治疗，暂时无法联系。剩下的就是红绿，她已经将休眠舱成功交付，拿到了792算力币的报酬。再加上将休眠舱和集装箱折旧卖掉，一共有880算力币，其中有四成是属于艾瑞克斯的。
等到红绿也回到星舰，流马号就起飞了。自成生物人的效率不错，已经为流马号办理了免检和自由入境的手续，它自动获准可以在贝奥逻星的大气层内自由飞行只要服从空中交通管理的指挥就可以了。
在一众本地的飞行器当中，流马号算是独树一帜，引来了不少观望，还有人通过公共频道向它喊话，提醒它不要乱飞，赶紧去星港降落。听起来这星球的人还不错，没有咄咄逼人的性格。当然，一艘星舰在各个方面来说都要比他们日常通勤的飞行器强多了，这也有可能是他们保持客气的原因。
离开南半球的城市群，飞跃红色的赤道山脉，流马号进入北半球，身边立刻空旷很多。在这里，他必须先离开大气层，避开生态隔离墙，然后寻找到正确的“自然方格”再降落。艾瑞克斯借此机会熟悉了一下贝奥逻星的地理，没用多久就停靠在猪场的货运平台上。
他的第一批110名乘客正拱着鼻子，摇着尾巴，等待进入太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