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城地处偏僻,周围大山环绕,穷山恶水,往西侧再行三百余里,沿路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的小村落,除了种植一点蔬菜粮食,就靠着强弓利箭入山围杀一些弱小些的野兽过活,身穿灰衣,背负佛剑的僧人驾驭佛光,直追着那一道凶气怨气而来。
可即将抵达目的地之处,却只是见到一座山清水秀的小村落。
僧人站在云端,远远望去,只见到纵横阡陌,鸡犬相闻,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微笑,了尘知道有问题,冷哼一声,本来就要直接拔剑一道佛光斩落超度此地。
但是手掌握在了剑柄上,要将这佛剑连鞘斩出的时候,动作却微微一顿,回忆起往日剑僧所做所为,不到非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拔剑,回忆起他说一切事态皆有缘由,不可一念之间一面之词就轻易出手。
僧人手掌松开,沉默许久,拍了拍佛剑,罢了,还是遵从他往日所做所为吧,僧人面容柔和下去,未曾如自己还是神魔时候那样恣意暴虐,顺遂心意,而是双手合十,提前数十里就按下遁光,收敛自身足以称之为人仙境巅峰的修为,像是个凡人一样迈步往前。
越是往前行走,身上衣衫就越发破旧,佛剑也隐去踪迹。
面容有疲惫之色,仿佛是跋涉了数十里才走来的行脚僧人。
花了好些时间一步步走到了村门口,向那些男女老少说自己是外出游学的僧人,希望能够在这里休息一二,众多村民面有迟疑之色,还没有说话,就有五个面容俊美,非同凡俗的青年男女走出来,驱散了那些不愿意收留这僧人的村民,热切邀请这僧人入内。
了尘见到村子里处处屋舍精美,和沿路见到那些破败寻常的木屋完全不同。
五名男子当中年纪最大的青年一边带路一边笑道:
“这位客人,村中一些愚昧乡民,胆怯谨慎,自然不喜欢有外人来,我们却不同,难得见到如同客人这样远道而来的人,请今日一定住在我等的屋子里,和我们讲讲外面的人事。”
僧人自无不可,答应下来。
于是随着那五名青年一并回去了最中间的宅子,那宅子占地最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像是寻常乡野的气象,僧人对这种显然不合理的地方直接视若无睹,被众人邀请入内,坐于中堂,交谈外界之事。
因为最后几十里山路了尘是以双足走来,所以现在天色已经昏暗,远处黄昏近似于血,让人心中不安,交谈了片刻,那青年拍手笑道:
“客人远道而来,还请用膳休息。”
有清秀侍女将诸多美食一一送上,果然山珍海味,旁边俊美女子哂笑道:
“和尚在外面苦修,节制自身,能够吃得这样的美食吗?”
了尘看了一眼桌上吃食,认出并不是什么诡异之事,也不是什么灵草灵果,听到询问,神色平淡从容地回答道:
“贫僧粗茶淡饭受得,奢侈享受也受得。”
“这……”
那俊美女子愕然,捉弄不成,觉得这话当中似乎有妙道玄机,隐隐看得这僧人似乎有修为在身,不敢继续,交谈了片刻之后,五人对视一眼,纷纷退去,这偌大的中堂只剩下了僧人一个人。
远处残阳如血,又过了片刻,村落当中似乎无数无头鬼怪浮现出来。
更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破旧木门吱呀作响的声音。
而藏于暗处的众人却见到那僧人似是个胆大妄为的,面对这让凡人乃至于一定层次的修士都惊恐的画面,竟然面不改色,一个人举箸,从容吃喝。
僧人了尘眼神沉静寻常,桌上有诸多美食,他却只是吃素。
因那剑僧曾说过,这并非是戒律,只是告诫自身,不可轻易杀伤有情众生,草木难以通灵,而若是产生灵智,自然也不能够无故杀害,一直到现在,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桌上有美酒琼浆,也不去动。
只是闻到那种清冽香气时候,却微微一怔,回忆起当年同行九洲的时候,他忍不住肚子里馋虫,偷偷跑出去喝酒的时候,喝地就是这一种。
当日喝地大醉,一时不察觉,肩膀上便有了一柄剑,剑僧安静看着自己,待得自己将酒坛放下才收剑,一路不言不语,三日后才说道酒并非是仅指的酒,而是一切纵欲之事物。
此等事物让精神迟缓,令心境坍塌,世上诸多危险就难以避开,就算是世上的危险可以避开,可心境出现的漏洞又如何去弥补?如果有朝一日本性具足,圆融无碍,才可以去接触这些享受之事,彼时吃肉喝酒,纵情恣意,就如同风过长空,风云来去而长空不变。
可心境如此,又怎么会在意那些东西?
到那个时候,喝酒大醉和吃素斋打坐也没有区别了。
心性不够学这样做派,就是自坠修为。
彼时的焱天华询问为什么闭口三天才说,剑僧淡漠看了他一眼,道:
“为师怕忍不住一剑将你劈了。”
当时被吓得厉害,现在想想,以剑僧心性怎会如此,大概是在想着如何才能启发自己,而且一直以为他冷冰冰的,居然也会开玩笑……
了尘大口吃菜。
那五人见到震慑不住他,没法子用出自己的秘咒,无机可乘,于是对视一眼,各施手段,了尘正在吃喝时候,便见得了一人手持竹箫推开门来,道:“我来为大师奏乐。”
僧人看那人只有一只手,故意笑道:
“你就只有一只手,怎么能吹得了乐器?还是拿给我来。”
那人似乎被激怒,道:“我可不只是一只手。”
再度伸出手时候,那只手上居然有十多个指头,另外一直手胳膊要短不少,同样有十多个指节,又短又硬,上面长着人的脸,僧人不见惊恐也不曾出手,只是哈哈大笑,抛出手里的杯盏将那人砸得头破血流,狼狈出去。
吃完之后和身而睡,床铺上有方才那俊美女郎,含情脉脉看着僧人,还没有说话,就被大和尚一脚踹下床铺,滚了好几圈,粉面含怒,沾满灰尘,气地咬牙切齿,眼睛发绿。
之后又几番试探,那僧人完全不为所动。
直到他们驱使满村子的无头鬼物靠近,以剑刺那床铺,却刺了个空,上面僧人只是个灰色外袍,几名俊美青年微微一怔,旋即大惊失色,退出门来,见到那僧人盘坐在屋顶上。
满村的男女老少都化作无头鬼本相。
其中一个不过六七岁顽童的鬼,却不伦不类抱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脑袋张开口喊道:
“我死的好冤啊,好冤啊……”
无数凄惨声音汇聚在一起,组成惑人心神的阵法,五名青年稍微安下心来,他们曾经借助这手段斩杀不少来人,看到僧人似乎受到影响皱眉,都暗自欣喜,可还没能怎么开心,就听到那和尚满脸不耐烦,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道:
“吵吵吵,烦求死了,娘希匹的都给老子闭嘴!!!”
“你,你,还有你!尤其那糟老头子,再吵吵老子拿你的骨头喂狗!”
声如雷震,而且颇具市井泼皮味道,将万鬼喊冤声都给吓住,尤其是那孩子,打了个哆嗦,把手里抱着的脑袋扔掉,转身就走,没看清楚地面给个石头绊倒,磕在地上,另外一个鬼抱着的那个孩子脑袋则是突然哭嚎起来:
“那个不是我的脑袋,呜呜呜,不是,不要把我骨头喂狗。”
被扔在地上的老人脑袋轱辘了两下,见到天地都转过来,气地吹胡子瞪眼,道:
“谁,谁把老夫的头扶一下!”
一瞬间画面荒诞异常,又极尽可怖,那五名青年则有肝胆俱裂之感,自己的阵法当中,万鬼并无灵智,只是喊了一声,鬼物居然恢复了真灵理智?当即知道遇到了了不得的高人,想要逃遁,却见那和尚吹一口气,将那气一抖,化作绳索,直接将五个青年捆在一起,动弹不得,冷笑道:
“区区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在贫僧这里班门弄斧?可笑。”
当即将这五人拿下,询问被唤起的村民这五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做了什么事情。
那老头子的脑袋被扶正了,给一个老人鬼魂抱起来,叹息道:
“不敢隐瞒大师,我这村子原本安居乐业,五六年前一个中午,有人进村子说希望能够借住一晚,我见他们面目和善,又是难得来的外客,就将他们迎接进来………”
接下来的故事很是寻常,不过是恩将仇报之流,村民热情招待,这些人却反目,趁着夜间放了火,将整个村子的人都烧死,最后还将他们的头砍下来,增加戾气,化作阵法,因为火灾过于显眼,又重新换了一处地方,结成村寨,在此修行,这数年间以此为恶,也不知杀死多少来人。
僧人沉默,他心中忿怒,可也知道,地府初步回归,难免也有些地方未能全部顾忌,何况此处乃是人间东澜景洲和其余大洲的交界线,涉及其他势力,更是如此,天庭地府终究也有些鞭长莫及。
老人语气初时悲伤,渐渐麻木道:
“可惜了老六家,才生了孩子没有几天,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家被波及到,老六撞开门子,撑住墙壁,最后被烧着了的房梁砸死了,他老娘跑出去又折回来,抱着流血的儿子哭,也给烧死。”
“孩子的母亲和老六他爹抱着才出生没几天的娃娃往外跑。”
“最后一个被劈死,一个肚子流血死在大道上。”
“不过我们没见到他们一家和那孩子变成的鬼,大概是他们的魂魄保佑,让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啊。”
说到最后,老人那极度悲伤以至于麻木的脸上出现希冀。
僧人了尘沉默,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那五名青年听得面色惨白,连连叩首叫道:“大师大师,我们知道错了,愿意日日行善事赎罪,请大师慈悲为怀,慈悲为怀,我们死了就只是死了五个人,可我们若活着,就能有五个回头的善人,请大师慈悲,慈悲。”
佛门之说这七八年间也有传播,他们曾经听闻。
僧人伸出手按在那青年头顶,缓声道:“佛门却是度化世人,慈悲为怀,但若我师父在此,只有一句话。”
青年面有期冀。
僧人缓声开口:
“杀!”
手掌震动,一句话不听,直接将这数人干脆利落劈死,继而将其魂魄都震散,使其直接重回天地,不再有以此魂魄真灵转世的机会,而是要经过漫长时间,从最基础的魂魄之力慢慢汇聚成崭新的真灵。
了尘如此雷霆手段,将群鬼吓了一大跳,生怕这大和尚直接把自己等人也收拾了,可了尘只是皱眉,然后来回踱步,叹息一声,脚在地上轻轻一踩,喝道:“地府阴神何在,贫僧欲要拜见。”
其人仙境巅峰水准修为,寻常阴神如何敢不前来。
于是便有辖区在六千余里外的城隍出现,僧人极为客气地将此地事情讲述一遍,城隍苦笑,道:“没有想到这小村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大师你,我们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发现。”
拈了拈须,有些迟疑道:“不过这些鬼物魂魄就有些难了。”
“其神魂给人祭炼,连魂魄都尸首分离,不好入轮转,最好能够让他们神魂合在一块才行。”
诸多鬼魂面露悲伤之色。
僧人却神色平和,道:“这有何难?”
于是僧人让诸多鬼魂带路,找到了一个乱葬岗,亲自将其挖开,见到一具具被祭炼过的尸身,基本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于是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有孩子不怕他,问道:“你能够把我们的身子合起来吗?”
和尚笑道:“缝起来就是了。”
众人瞠目结舌,然后看到那和尚居然真的带着针线,颇为得意笑道:“当初贫僧随着师父修行,衣物也曾经磨损,也要自己去补,不必施展神通或者去买,万物当从自身求,这才是修行的正道。”
“当初缝衣服,现在缝合身子也没差了。”
盘腿坐下,取来身躯缝合,于是片刻之后,这边就有了让寻常人见之心生恐惧的画面,一个个鬼凑在一个光头大和尚旁边指指点点道:“不对不对,大师这边缝错了错了。”
“呀!大师你给我缝反了。”
这是个被那僧人缝错了的,头和身子反过来,看到自己的后背。
僧人额头冒汗,咳嗽一声,重新给他正过来,一个身躯高大,肩膀宽阔的和尚盘坐在那里拈着绣花针,怎么看怎么古怪,一个女孩子看着他忙活,抿嘴笑道:
“大师你刚刚刺了手指头多少下啊,这么差的手艺,走江湖时候衣服肯定破的七七八八,又歪又怪。”
僧人正要反驳和尚我衣服缝的比新买的都结实,然后声音顿住,想到熟悉身影,当初他性子桀骜,怎么可能去缝衣服?只是那灰衣剑僧帮他的,沉默许久,心潮翻滚难言,僧人却只是笑着对那孩子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问个什么?”
“勿要阻碍贫僧大业。”
然后又气急败坏开始缝合身躯魂魄,手笨,花了一宿的功夫才算是完成,最后那脾气似乎不好的和尚为一具具都给挖了墓穴,将他们放进去,盘腿在前,闭目念诵金刚经。
并不以转生为名,而是以精纯佛力为他们洗去身上污浊。
一个个被炼化过的魂魄身上的污垢散去,变得神色祥和宁静,平安喜乐,更容易踏入轮回,旁边鬼差也是感慨,想了想,对那僧人道:
“大师可还有什么话对这些人说?”
僧人想了想,开口道:“今生之事今生已尽,来生就会忘记一切。”
“不再有你们彼此的记忆,父亲不知子女,妻子不知丈夫,往后的生活还是会有苦楚,来生还是有生老病死,会受伤流血,诸多苦难难以免除……”
伴随着僧人的讲述,群鬼脸上浮现惊慌之色,面露悲伤之色,父母抓住孩子,夫妻彼此搀扶,不愿意松开。
僧人神色安定,轻声道:“但是,我希望你们终究能在来世重逢。”
是啊,来世……
阳光很好,花开得很好,风也很好。
那时车水马龙,千山万水上众生热烈。
我们总会在来时重逢。
会再见到吗?
一定会的,人世苦海,九洲十方,我来度你,我来见你。
他神色温和宁静,道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不再回头,众魂魄对着他行礼,那鬼差叹息一声,道:
“是佛门的大德啊,这些人有运气。”
另外一位鬼差点头,道:
“此地也该禀报范无常大人,加强巡视。”
“本该如此。”
这个时候是大日初生,阴阳割裂昏晓,僧人对着大日而去,灰袍如云一样,忽而有一片雾气飞过,村子里昏暗了一下,继而第一缕晶莹晨曦落下,方才密密麻麻站着的人群男女老少,并两鬼差皆消失不见,唯独一片死寂。
后又有行商路过此地,本欲要歇脚,却见原本热闹的村子化作一座鬼城。
沉重有乱葬岗已经被填平。
而在一处广场,见到有密密麻麻的坟墓和牌位,数百座石碑都刻好名字姓氏,给吓得离去,后来又过数十年,曾经有大胆的读书人伴随着商队在这里栖息,半睡半醒的时候,看到有身穿无常衣服,手持长幡的少年,俊美非常,脖子处有针线缝合的痕迹,自称为此地百姓,点化得道而成无常。
今日有人寿元将近,故而前来。
书生与其攀谈,第二日少年离去,果有一商户气绝而亡,葬于此地,书生见石碑如林,其中右起第三位者,其上所写的姓名籍贯,与无常一般无二,是以信服,称为飞头无常,惧死者则恶称其为落头氏。
此事记录成册,传于星海外侧诸小岛国,则称为飞头蛮。
PS:今日第一更……感谢一个路过的小人物一万五千起点币
另外,老六家一共四人,饿狼,青蛇,两只松鼠。
是众生报恩还德,亦是父母爱子情深,二者合一。
五千四百字
还是之前的说法,主角团之外的东西,会想要稍微几笔略作描写,丰满世界,说实话我自己倒是觉得也还蛮有趣的,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