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借助以九天的罡风铸造的兵器溃散开来,一点一点细碎的青光落下来,然后骤然膨胀,化作了极强的狂风,这里原本被无数的云气所笼罩,缥缈莫测,此刻这不知是积压了多少年,亦或者多少万年的云气就被风吹散了。
风玄身躯僵硬不能动弹。
而长柳已经面色苍白地低下头来。
风玄是先天神,虽然位格在飞廉之下,但是仍旧是在那高不可攀的一线白雪上,而他只是这位先天神一侧的幕僚,修得些法力,不过摸到真正仙人的边儿,也就记性强行,此刻早已经被这突兀变化的一幕给骇地惊住,手足无措。
只是僵硬着低下头来,周围无数的云气溢散流动,倒像是九洲的山河地势一样,有高低起伏,有的涌起,有的又深深凹陷下去,长柳的眼睛突然得呆滞住,看到云雾之下,居然是坚硬而平缓的石板,阴刻着些图画文字。
这里并不是云台,不是寻常的云中屋舍。
而是严苛地按照某种古代礼数而建造的,连地面都是用了种种的手段,铺成了这样的砖石,这可是在云上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这原本被各种东西拥堵的屋子,此刻变得空旷而寂寥。
全貌收入眼底。
这根本不是什么屋舍平台。
而是沧桑古朴且不失浩大的宫殿。
长柳面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记载在残破古卷上的故事。
那甚至于,发生在太古这个年号之前的岁月……
手掌在石碑上轻轻抹过,就算是再如何难得的石材,经历了少说几十万年的时间打磨,那也早已经有些腐朽,更不必说手的主人膂力惊人足以抗山奔走,当下淅淅索索落下来许多的灰尘。
穿着灰色僧袍,背负着长剑的僧人若有所思,看着这石碑。
上面依稀辨认出了风这个字。
石碑的形制与其说是古朴,不如说是粗陋原始。
但是形制上的粗陋原始丝毫没有损害掉这石碑本应该有的苍茫和厚重,那是真正诚心诚意的匠人以双手,时间以及性命一个个字雕刻的,哪怕是历经岁月的磨砺,可有些东西还是能够留存下来。
据说这个石碑当年藏在山腹里,雕刻的时候
外面还好,里面几乎只能蜷缩进孩子
手掌也没有办法完全活动
那雕刻匠藏身在里面,一点一点雕刻
最后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形,最后也死在了这里。
旁边一座小小的陵墓
已经空了。
剑僧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纵然不理解对方的行为
但是并不妨碍他尊敬对方。
只是可惜石碑并没有被保护地很好,就这样被暴露在了荒郊野岭里面,或者曾经是被保护的很好,毕竟这据传可是传说中天风国一脉得到传承的宝地
只是天风国内乱
这里就失了看守,原本看守的修士掠走了此地供奉的宝贝。
之后似乎又来了几波儿乱贼搜刮,然后就把这石碑舍弃在这里。
他和那弟子焱天华那一日辞别了土地几个,一路来到这里
路上保护了些流散百姓,花了些时间
最后那些人里面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曾在这里当差,听说他们要来这据传得了风神娘娘道统的地方来看看,便自告奋勇地领路。
当下就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口中唉声叹气说些什么天风国得了风神娘娘的道统,结果现在一乱,往日那些表现得仿佛虔诚的修士高手,达官贵人就都散了,跟树上的猴子似的,树还没倒呢,就一哄而散了。
剑僧放缓了脚步,和前面的老人隔了点距离,看向仿佛失魂的弟子,嘴唇微动,声音只在焱天华耳边响起,道:“你看得懂这些文字?”焱天华茫然失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看到剑僧背后的长剑,喉结上下动了动,含糊道:“勉强看得懂。”
剑僧皱了皱眉,道:“上面刻的文字是什么?”
“……一,一个故事?”
“故事?”
“……是,故事。”
那竟真的只是个故事。
因为上面写着,这件事情发生的时代,就算是在焱天华所知道的神魔历史上,都是属于极为遥远的时代,距离现在没有个百万年,也有八十万年,而上面的故事,要从那一个晴天开始说起来。
在最初的时代里,一切万物自然滋生,天空高高在上,大地温养万物。
而星辰明亮,已经能够初步地干涉命运,最初的生灵们恭敬地对待着天空,大地,还有群星,包括明月和大日,认为这些是主宰这天地命运生死,是最为伟大的存在,奉上了自己的虔诚和各种各样的祭祀典仪。
但是那个时代,还有另一位苏醒的神灵,因为自己所得的太少而不满,是以动怒,众生仍旧认为祂远远不是天地星辰的层次,只是排在最后,那个晴天更是用最普通的典仪对待祂,彻底将其惹怒,然后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祂出手了。
而一出手,竟然轻易地覆盖苍天,遮蔽大日,掩盖明月,甚至于一下挥动袖袍,就能把天空的星辰都笼罩住,将天空和大地隔绝,让天看不到地上的众生,地上的生灵看不到天空。
那些生灵惊恐而畏惧,时而称呼其为天蚀君,时而称呼其为‘日失魄’。
这位天神喜怒无常,如果一开始只是展示自己的愤怒,可逐渐地,祂迷失在了那种无所不能,威慑天地的心情当中,不断将这愤怒延续了下去,并且以此为乐,祂能够在天和地之间彻底隔绝,地上的生灵失去了群星,无法辨别方向;没有了大日,大地上渐渐变得死寂而冰冷。
祂不断流转,碰撞,创造了雷霆,雨水,风暴;祂往前行,风暴在周围牵引着,雷霆是祂的侍从,暴雨为祂捧着供奉,就连传说中的命运也被牵变化……
然后是被岁月模糊了的文字。
焱天华声音顿了顿,故事继续下去。
天蚀君的脾性震怒无常,终于连诸神也感觉到不对。
因为祂能够遮蔽一切,天无法注视大地,大地上诸多生灵失去生机,星辰被隔绝在世界的外侧,祂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强行克制了诸神,甚至于最强盛的时候,连死亡也无法注视大地,大地生灵亡而不死,充斥着腐败的死气。
当时的三千世界,唯独厚重的视线压下,雷霆和风暴肆意在天空轮转,暴雨洒落在已经寿数尽了,却因为遮蔽命运,无法回归天地的众生身上。
这一次所有的天神都震怒了。
祂们出手和天蚀君大战,雷霆劈落在山岩上,和大地的力量碰撞诞生了火焰;雨坠落在地上,化作了水,而水汇聚在一起,成为了汪洋;最后……这里又是一片模糊,似乎是个名字,焱天华声音顿了顿,越过去,继续念下去。
那未知的存在为了防止众生被误伤,和天蚀君约定了赌三次。
如果天蚀君输了,就要自囚在一处地方三十万年。
天蚀君已经越发傲慢,也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祂答应了。
第一场比权力。
挑选了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要以自己的能力让那凡人脱下外套,天蚀君的力量强大无比,但是无论是祂的侍从雷霆,还是狂风,都让那凡人几乎骇死,死死抱着自己,但是一缕光却能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
即便是你天蚀君,也有做不到的不是么?
这一句仿佛带着遗憾和笑意话刻在石碑上。
第二场比浩瀚。
但是天蚀君越是展现自身的浩大,却越发让那些生灵感觉到压抑,祂输给了群星,星空的浩渺,衬托天空无边无际,比起虽然浩大,却遮蔽在天地间的祂更能引人遐想,祂毕竟只能予人以巨大的压力。
即便是你天蚀君,也并不是天下最浩瀚的不是么?
甚至于比不过凡人的心和眼。
这同样是刻在石碑上的话。
三局两胜,第三场也已经无需要再比,但是那邀约的存在却执意要比,花费千年的岁月,邀请天上天下的诸神帮助,打造了信物,很郑重地交给了天蚀君……
你肯定输的不甘不愿,不想要待在一处地方,发誓不再外出。
但是没有关系,你慢慢看,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知道你过去是走错了方向。
天下自有蔚然大观。
到时候,我会亲自去见你。
你那时候,一定输的心甘情愿。
焱天华念不下去了,这所记载的东西太过于荒谬,而荒谬当中,却又透露出原始的那种浩大苍茫,他手指沿着石碑往下滑,然后身躯突然僵硬了下来,在手指触碰到的地方有刻痕,眼睛却看不到文字。
而剑僧已经微微皱眉,石碑上写着的东西已经足够明显,能够遮天,蔽日,掩月,覆压群星的,只能是天上的云雾,可是若按照这石碑记载,最初天地诞生时候的云雾,居然如此地可怖么?居然能极为漫长的岁月一动不动?
还是说,最源初的时代,云和现在根本不同,是一种会覆盖天空群星的奇异天象?是在那一场大战之后,云终究还是受到了重创,才变化做现在这样吗?可是又不大对劲……
他忍不住低语:“为什么,现在云会变化和移动?”
那给他们带路的老人见到他们驻足不跟着,回过头走来,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话,爽朗一笑,抬手指了指上面,这儿是一座环绕的山谷,上面看到云雾漫卷漫舒,老人咧开嘴,笑道:
“大师说的什么?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他声音顿了顿,很理所当然地道:
“云嘛,就追着风呗……”
在这个时候,焱天华用手指一点一点辨认读出了那不为肉眼所见的最后一句话,身躯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剑僧察觉到不对,背上的佛剑出鞘,也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将焱天华拉开。
石碑上多出一行字,浸润了数十万年不散的悲怆,见者落泪。
天空中轰然炸开雷霆,一片白光。
然后下了雨来。
淅淅沥沥的,将剑僧和那跪倒在地嚎哭的神魔身上僧袍给淋湿,天地一片蒙蒙。
“我来不了啦,青眼睛……”
长柳直接跪在地上,额头捣蒜一般重重磕在地上。
声音哆嗦着:“天,天蚀君……”
风玄先是茫然,然后整个身躯直接凉透,回忆起来这个名字,那黑发白衣的青年平静看着聚散的狂风,伸出手指,一缕风缠绕在手指上,那风温柔,却比不得青年眼底越发苍青的色泽。
遮天,蔽日,掩月,覆压群星。
源初之云。
“你来啦。”
祂轻声低语,又像是交谈一样笑道:
“你赢了啊。”
“你给的东西,我弄丢了。”
“分明几十万年都没有离开过身。”
“对不起啊。”
风玄终于忍不住那种巨大的恐惧,尽管知道眼前所见,已经并非当年的天蚀君,但是他又如何能够有资格在这位面前抬起头来,更不必说,他的力量一半以上来自于那位风女。
天蚀君平淡看着眼前跪倒的风玄,看得出对方身上一部分的风女力量。
但是只是将属于朋友的力量重新抽取出来,珍藏收好。
没有杀那风玄,而是直接以云雾化作锁连,将其和长柳,乃至于整个飞舟都拉扯住,遮蔽其天机,旋即身上的衣服没有化作当年那久远之时的暗沉冰冷,依旧是让人觉得心里温暖的纯白,拂袖而出,脚步微顿,嗓音平淡:
“且在此地三十万年囚禁,可乎?”
“……谢天蚀君不杀。”
“天蚀君……?”
白衣男子笑了下,看着手掌,平淡道:“那是谁?”
祂往前走去,抛下陡然不解的风玄和长柳,清冷坦然,又有从容的声音落入耳中——
“本座是云中君。”
风玄和长柳茫然。
云中君不再迟疑,昨日种种仿佛梦幻泡影,直往最后一个好友所在的位置而去。
紫砂壶里。
赵离和凤凰将这个世界稍微转了一圈,基本是弄清楚了,这东西以他们的实力,嗯,主要是凤凰的实力,是丢不了性命的,但是想要出去也没有那么简单,大概相当于要破解一个巨难的公式才能出去。
毕竟是涉及了时间和岁月这种层次力量的。
要不然强闯出去很有可能遭遇如同故事里那倒霉蛋一样的时间乱流。
凤凰还好,他赵某人不死也脱几层皮,虚上加虚,变成虚的二次方。
除此之外,就是外面有人接引,开启通道而不进入,但是这山谷所在地府偏僻,天工一族又因为那故事,绝对不可能靠近,赵离挠头皮,他元神是可以从白色空间遁出,可肉身怎么办,扔在这里,或者定下个坐标,让东皇太一抓一把拉出去?
可这掉马甲的事情怎么办?
赵离直搓牙花子。
正头疼,突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白色流光从那通道里飞出来,纯白无暇,转悠一圈,直接出现在了赵离前面,缓缓展开,上面是云中君的字迹。
你在里面吗?
赵离一怔,旋即大喜。
当即抓起了那个信笺,一边告诉凤凰有法子了,一边飞快写了要云中君在外面开启通道,信笺才飞出去,没有一秒时间,就看到那边一道流光直接撞破了那通道,直接飞进来,黑发白衣,正是云中君。
赵离脸上笑容僵硬。
凤凰好奇的眸子落在赵离的脸上。
好像是在说,这就是你的援军?
清冷直接的视线将个白发道人看的脸皮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直接奔着那大喜而来的云中君,气势汹汹,凤凰似乎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转过神来,想了想,又往前一步,化作一道流光,暂且离开。
赵离直接出现在了云中君前面,看着那张脸几乎气的暴走,一下抓起已经在的衣领,咬牙切齿,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磨牙的声音,道:
“我不是叫你在外头吗!!!你进来做什么?!”
云中君愣了下,尴尬道:
“我没看那信,就只见着你回信了,应该在里面,就进来了……”
赵离好悬没有一口气过去了,直接攥起云中君的领口,一下将祂抵在了旁边山岩上,怒视着云中君不知何时化作苍青色的眼睛,咬牙道:
“你脑袋里装的都是水吗?!”
云中君只是无奈笑道:“毕竟我们是朋友……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
赵离咬牙,可看着那双坦荡温和的眼睛,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最后闷声道:
“吃鱼肉干吗?”
云中君沉吟了下,道:
“吃!”
但是在他靠近时候,却见那白发仙人直接暴起,抬手就是脑袋上一拳,一拳直接印在了那清冷天神的眼窝上,丝毫不留情面,把云中君打得朝后面扬起,赵离双眉倒竖,咬牙切齿道:
“还是忍不住,那就不忍了!”
“吃吃吃,老子给你一拳!”
“妈的老子要是死在这里被人利用,你跟送死有屁区别!”
“是不是傻?!”
白发的仙人炸了毛,撸起袖口直接追着黑发天神暴揍。
片刻之后。
壶中界的一处农庄,农田一侧高起的石头上,一个白发团子和一个黑发团子两个人缩着手,蹲在这小溪旁边,嘴里都叼着一个咸鱼,白发得那个面容沉闷,黑发的清冷俊逸,就只是右眼眶一片黑紫色,眼角抽了抽,不知道谁下得了手。
赵离吞下口里的鱼干,闷声警告道:
“给你混蛋长个记性,里头要是个陷阱,什么都不看,你进来送死啊你。”
“再说这个世道,就你这废渣的战力,现在盯着你身上肉的可不少。”
“记得往后确认了情况再往里进。”
“打不过就喊人,要是我折了进去,好歹还有你们在外面,你们什么都不管往里面闯,好家伙,买一送一,给个全家桶啊,喂,听懂了没?喂!”
赵离拿肩膀撞了撞云中君,后者将咸鱼吞下去,意犹未尽舔了舔舌头,道:
“还有吗?”
赵离狂翻白眼:“没了。”
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叹息道:“最后两条。”
云中君接过,这地方,对着永不落下的夕阳,一个白发仙人,一个黑发天神,两个手掌插在袖口里,肩并着肩蹲在那里发呆,赵离长长叹息一声,道:“该咋办啊……”
“是啊,该咋办啊……”
云中君神态懒散地感慨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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