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车刺耳的钢铁撞击声响撕碎了夜色的宁静,正在前进的乐语往发出巨响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里微微一转,便知道应该是巡刑司或者统计司出事了。
目前炎京里有能力拦截自己的部门只有四个:刑部判官、统计司、巡刑司、金吾卫。其中金吾卫驻守皇庭,不需要开车;判官人数稀少,更加钟爱踩疾刀靴通行炎京,因此深夜里开车的部队必然是巡刑司或者统计司。
是谁在帮自己阻截巡刑司和统计司……不知为何,乐语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人选,居然是衔蝉尘尘。
明明他们之间有无法化解的仇怨,明明衔蝉尘尘这次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帮助自己,然而乐语更知道,衔蝉尘尘是一个极其神经质的感性动物,他固然有隐忍残虐、欺善怕恶、玩弄弱小等‘理智特性’,但更有追求愉悦、病态自卑、好战癫狂等‘野蛮兽性’,真可谓是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他就是一只狸奴,你永远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
凡是能捋顺他毛的,譬如谢尘缘和照夜白,他都会乖乖听从吩咐;而凡是触及他雷区的,哪怕当场不敢炸毛,以后也必定十倍奉还!
谢尘缘故意冷藏狸奴也是有道理的,他根本不敢派狸奴独当一面,没有主人帮忙撸毛的衔蝉尘尘就是一包点燃的烈耀火药,随时都可能拆家。
衔蝉小猫固然没有帮乐语的必要,但他很可能有拆家的理由!
‘如果真的是衔蝉尘尘帮了我,那我就跟他和解吧。’乐语心想:‘等我掌权之后,罚他给校长盖一万座公厕就当我们之间无事发生过。’
乐语避开了所有主干道,在胡同里左穿右拐。刚才一位夜晚值守的巡刑司干员在遇见他的瞬间就发了烟花信号,然后转身就跑,乐语也没空追杀这个野生的小怪,但既然位置暴露,他自然只能走小道来避开战斗。
但这条通往皇庭的路,似乎注定充满荆棘。
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出现在小巷的路上,迎面朝乐语走来。在这只容两人并肩的窄道里,没有任何可以避开的空间,必须踏着一方的尸体才能过去。
乐语放慢了脚步,两人针芒对麦芒地相对而行,黑袍人伸手摸向后背,似乎在抽出兵刃;乐语双手垂下,流光凝聚指尖,光爆一触即发。
在两方不足三米的时候,两人同时出手,朝着对方扑杀而去!
刀光斩碎了夜空,光爆惊艳了胡同!
两名趁机偷袭的刑部判官,被一刀一拳直接击飞,撞碎了墙壁陷入附近的民宅里,昏迷不醒!
“我在被关进去之前就听说你疯了。”乐语说道:“你现在砍人居然用刀背砍,看来确实是疯的很严重。”
来人掀开了黑袍,露出墨发脏辫的天际人外貌,以及一柄等身高的长刀:“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能对你下死手,将他们打得失去战斗能力即可。若非必要,请勿杀戮。”
“这话从你这个百战老兵嘴里说出来,真是莫名的有说服力,涅若。”
来者,正是剑鞘中最强的刀客涅若!
“如果你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你就知道善良其实是生存的必需品。”涅若平静说道:“兽性可以毁灭一切,人性可以让自己不被毁灭……维持不了人性的,终究只能回到那个熟悉的战场上,成为死人堆里的一员。”
“疯狂面具戴多了居然能让人变成哲学家?”乐语笑道,脚步不停走出胡同,“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要帮我?”
“双鲤宫知道你的学生想救你出来,让你去见水云宫。”涅若紧随乐语:“对于水云宫登基一事,她始终心怀愧疚。她认为今天登基的人应该是她,执掌辉耀的人也应该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不作为,所以水云宫才被迫坐到那个位置。”
虽然听起来很嚣张,但这确实是明双鲤的风格——她连愧疚都愧疚得这么自信满满。
“所以她让我过来为你出一份力,哪怕只是让你见到水云宫,对她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涅若说道:“当然,她也在期待……期待一个奇迹。”
两人冲出了胡同,直接沿着大路狂奔。既然判官已经找到了乐语的方位,战斗不可避免,走小道失去意义,那还不如走大路将麻烦事都堆在一起解决!
还没走几分钟,四面八方的胡同里就纷纷钻出戴着纯白面具的刑部判官。他们并没有马上冲过来拦截乐语,而是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封锁乐语其他逃逸路线,将乐语往皇庭方向驱赶过去。
很快,乐语和涅若明白了判官的意图——只见大路尽头,判官们堆积杂物组建了一条简陋的防线,虽然不堪一击,但也足够拖延乐语的步伐,给前后判官两面开花前后夹攻乐语的机会!
哪怕不能杀伤乐语,但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几个大汉前后一起缠住乐语,满身大汉的乐语难道还能跑得掉?
然而乐语见状并没有迟疑,反而加快步伐,双手凝光,完全就是一副要正面硬撼的架势!
“涅若。”他这时候忽然说道:“寻剑争位之前,有几个天际刺客找到我家刺杀我,那是你们的人吗?”
“是。”
“不辩解?”
“哪怕不是我的授意,受益人也是我。”涅若说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实在是不想再爬回去……我们都是天际兄弟会的人,我以前跟随的上级是龙王陈风暴。”
“如果明双鲤登基,那风暴军——”
“不可能,双鲤宫只是风暴军最坏的选择。若有机会主宰自己的命运,天际人绝不会将未来赌在中原人上。”
“那你不是应该劝明双鲤……”
“你或许以为是我保护双鲤宫,但实际上是双鲤宫拯救了我。我虽然是天际人,但我更是双鲤宫的剑鞘。”
乐语叹了口气:“那些刺客,杀了一个很爱护我的长辈。”
“放心,我这就把命还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逼近判官组成的防线,而后面追杀的判官也迅速跟上。十几名武者一起凝聚光爆,区域内的所有灯光都变得昏暗朦胧!
就在此时,防线后的判官们忽然大喝一声,简陋的防线被他们自己破坏掀翻,在杂物的碎片风暴里,一根根旋转锋利的大枪形成并排的燎原枪阵,占据了街道上的所有空间,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乐语涅若突进而去!
这些判官,居然都是燎原武者!
在成建制的军队武者里,最全面莫过执剑,最凶残莫过燎原!在铳械出现之前的年代,燎原武者就是凿穿一切军队的矛,撕碎一切防线的枪!
乐语跟涅若脸色剧变,然而已经没有他们回避的余裕了,要么后退被后面的判官缠住,要么硬撼枪阵突破防线!
即将交锋之际,涅若突进一步,挡在乐语身前,长刀劈向燎原枪阵,刀鸣铮铮,风声潇潇!
一声长啸破空:“你们以为天际人会害怕身上再多几个洞吗!?”
就在此时,街道旁边墙壁轰然爆碎,一团包裹着烈焰的巨石突然炮弹般横向冲击燎原枪阵。判官们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巨石连环砸中,如同木牌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一个踩着疾刀靴的人影从墙壁跳出来,朝乐语两人招了招手,主动在前面开路。
乐语跟涅若没有迟疑,马上越过防线继续前进。后面的白面判官破口大骂,只留下一个人照顾伤员,其他所有判官使出浑身解数追截乐语!
“接着。”
乐语顺手接过,发现是疾刀靴的刀锋组件——将刀锋组件绑在自己的鞋上,就能组成一对简陋的盗版疾刀靴。
虽然肯定没有原版好用,进行剧烈战斗甚至会因为组件损坏而当场狗吃屎,但如果只是用来赶路的话却相当实用,而且装备原版疾刀靴需要三四分钟,而刀锋组件只需要十几秒就能绑好。
乐语看了一眼这神兵天降的救援者,苦笑一声:“还是你想得周到……但后面追兵追得这么紧,我也没有停下来组装的余裕啊。”
突然扔出火焰巨石,砸碎判官的燎原枪阵的人,赫然便是琴乐阴的弟弟,蒸汽商会总负责人,琴家二爷,琴月阳!
琴月阳放缓疾刀速度,跟乐语并排前进:“有一部分判官在前面拦截,如果你不尽快穿疾刀靴冲过去,必然会被判官拖慢速度……离天亮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
“也就是说,需要人断后了。”涅若淡淡说道:“这种脏活累活一听就像是天际人的工作。”
“过了前面的路口右转,有一个狭窄的胡同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琴月阳说道:“我和他留下来断后。”
非常完备的计划,乐语也挑不出半点毛病,点点头说道:“好。”
在路过一个公厕的时候,琴月阳随手点燃了一小包火药扔进去。这里可是炎京居民区附近,公厕里可是积累了附近居民一整天的量,被火药一炸,整片区域顿时变成了金蝶游乐场。
后面的白面判官暗骂一声,哪怕理智告诉他们应该直接冲过这片金雨,但身体却还是很老实地左闪右避起来,为乐语等人争取了不少时间。
来到琴月阳所说的胡同口,不仅十分狭窄,而且两旁还是高楼建筑,根本没法绕过去,甚至连路灯都找不到这里,确实易守难攻。涅若停下来拄刀不动,蕴养刀势。
乐语直接坐下来朝钢底长靴绑刀锋,琴月阳也蹲下来帮他帮另一只脚。刀锋组件完美贴合乐语的钢底长靴,似乎是特意剪裁过的。
“月阳。”
“嗯。”
“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我变了?”
正如青岚所说,经常接触的至亲之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乐语死替后的异常?当初若非琴悦诗主动疏远乐语,她肯定也能迅速发现乐语的不对劲。
而琴月阳不仅仅是琴乐阴的至亲,更是琴乐阴的亲密战友,亲密下属,亲密工具人,可以说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比琴月阳更了解琴乐阴,估计琴乐阴洗澡时间延长了都会让他感到奇怪,而乐语满身都是破绽,琴月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嗯。”
乐语本来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还要一如既往地执行琴乐阴的命令,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沉默无言。反倒是琴月阳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十分破旧的笔记,递给乐语示意他快看。
乐语翻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没有多少内容,都是关于一篇的设定。这是一篇传奇,关于焰皇琴月阳、血皇琴乐阴、剑皇琴悦诗的传奇故事,琴月阳的武器名为「愤怒锁链」,外表就是一个手铐,可以压制住琴月阳平时的怒火,但一旦解封,琴月阳的怒火就会化为实质燃烧一切;琴乐阴的武器名为「深红拥抱」,外表是一件十分华丽的红色风衣(会发光的那种),通过形成鲜血武器杀伤敌人;琴悦诗的武器名为「散华夜叉」,是一对琉璃制造的发光长剑……他们三兄妹的目标是要逆天,虽然不知道天得罪了他们什么,但总之就是要逆天,要成为救世的英雄。
但皇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三兄妹都会在经历劫难后才能明白自己的使命。琴月阳在小时候因为劫难而掌握了‘愤怒之火’的能力,然而当他准备烧毁一切的时候,琴乐阴却提前保护了他,所以琴月阳才从第一形态‘炎魔’蜕变成‘焰皇’。
现在琴乐阴和琴悦诗仍处于第一形态‘血子’和‘剑奴’,所以他们还是坏人,但只要他们经历了相应的劫难,就会从第一形态蜕变至第二形态,通过七情战法掌握自己真正的能力云云……
但乐语已经明白他的想法了。
“你是觉得我是因为经历了七情战法的‘情劫’,所以才性情大变?”
琴月阳点点头。
乐语苦笑道:“令你失望了,我并没有经历情劫,更没有掌握七情战法衍生的神通……我不是你期待的血皇。”
琴月阳想了想,问道:“所以,你只是单纯地变成了一个好人?”
“嗯。”
琴月阳站起来,伸手将乐语也拉起来。乐语将笔记还给琴月阳,琴月阳看着这本自己的作品,僵硬的脸庞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真好啊。”
然后琴月阳伸手一推,踩着疾刀靴的乐语就顺势滑了出去。乐语回头,看见琴月阳朝自己挥手。
“兄长,我的英雄,欢迎回来。”
琴月阳走到胡同口,看着已经追上来的判官部队,指尖冒出一丝火苗,将手上的笔记燃烧殆尽。
涅若看了他一眼:“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很重要,所以我要亲手埋葬它。”琴月阳说道:“既然梦想已经实现了,那就不需要再念念不忘。”
“而且,”他低声呢喃:“我真的不擅长写作。”
“你们两兄弟真是令人搞不懂,一个拼了命去做一件完全没希望的事,另一个拼了命让前一个更好地拼命……”
“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说的也是。”涅若握持长刀,在右边墙壁划出一道剑痕:“右边是我的,左边就交给你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
琴月阳双拳泛起炽烈的火焰:“我一向擅长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