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这是新鲜出炉的酥皮馅饼,加了红豆。”
白箱图书馆三楼,坐在办公室里的茶世隐看着蒙眼少女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饭盒,盖子根本无法掩盖的酥皮香味满溢而出。
“我让侍温这臭小子在这里兼职的唯一好处,就是能时不时吃到我在饭堂永远都点不到的点心。”茶世隐笑道:“哎,诺大一个皇院,也就只有你会来孝敬我了。那些学生就知道为了几个学分讨好授课老师,却放着我一个堂堂知识管理者不理会,简直就是鼠目寸光,这届皇院学生是真的不行……”
来雅早就习惯茶世隐这种忽然离题抱怨的说话方式。她之前跟茶世隐打过几次交道,虽然也抱着送礼讨好的心思,但她也是将茶世隐视为朋友。或许是因为视力不好的缘故,来雅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她平时遇到的厨工,阿姨,学生,教师,虽然有部分人心怀恶意,但大多数人都是心怀善意和同情。
同情并非不好,来雅很感激那些因为同情而帮助自己的人,她没有侍温那么别扭。但她从来不曾从茶世隐身上感受过同情,当然也没有恶意,馆长会很正常地谈起她的残缺,讥笑侍温的愚蠢日常,但说话语气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不适,更不会令人感动,只会让听到笑话的人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非要形容的话,来雅感觉茶世隐仿佛是将自己当做正常人来看待。他没有同情心里所隐藏的‘优越’,更没有厌恶心里所包裹的‘歧视’,而是将自己当做还没长大的孩子,理所当然地帮助,理所当然地调侃。
虽然皇院有许多贤人善士,但茶世隐是唯一一个不会‘刺痛’他们的人。就连侍温这种一点就着的人,都能在白箱里勤工俭学这么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来雅小心翼翼拄着木棍走路,将饭盒放下来:“因为不安全,所以我没带你最喜欢的蜜糖五花茶来……”
“没关系,我自己会冲。”茶世隐笑道:“你走过来一点。”
来雅听话地靠近过去,茶世隐将手搭在她脑袋上,手掌泛起碧绿色的光芒,来雅额头撞到的淤青迅速痊愈。不仅如此,翠绿的光芒沿着脑袋一路冲刷她的身体,将她所有体表瘀伤尽数治疗。
“好了,疼痛都飞走了。”馆长收回手说道:“你去跟侍温说,这两个小时我会待在这里,外面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管——但他可别太过分了,五点之后记得将书都给我放回原处。”
“谢谢馆长。”来雅点点头,拄着木棍转身离开。
“你可别跟你们老师提起我,不然他肯定会找我麻烦。”茶世隐一边调蜜糖一边笑道:“你们可是他的‘试验品’,馆长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管理者,只会一点养生的内景战法,可禁不住琴乐阴的晦气。”
来雅有些不安:“那我是不是以后不该来找馆长?”
“当你觉得全身很重,双腿像是灌了铅,心情差到想将侍温打爆头的时候可以来找我。”茶世隐说道:“因为你要么是内心快要承受不住了,要么是病了,我都可以帮一点忙。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将侍温打爆头,应该有奇效。”
“谢谢馆长。”来雅鞠躬说道。
“方向错了,我坐在你右边。”
“啊!”来雅连忙转过身子,结果一低头就撞到旁边书架的书背上,咕哝一声捂住微微发疼的额头。
茶世隐哈哈大笑:“想谢谢我就试试做出我之前说的那款点心,我大哥以前老是提起那款点心来馋我,结果我到现在都没吃过,也不知道大哥在哪里吃的……快出去吧,侍温那小子等不及了。”
“嗯!”来雅也没生气,拄着木棍离开了办公室。
茶世隐打开饭盒,拿起酥皮馅饼吃了一口,喝上一杯温热的蜜糖五花茶,呼出一口慵懒甜蜜的空气。
“如意如意,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世事又岂能尽不如意?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归还有个一二……但琴乐阴自己没练过,也不能怪他,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教育经验,只会严格教学也很正常,就是有点太过不近人情了……”
吃完一个馅饼,白箱馆长拿起第二个咬了一口,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慢慢咀嚼两下,然后直接反呕一声,往旁边垃圾桶吐了。他认真端详了一下这个馅饼,很快发现了端倪——这个馅饼跟其他不太一样,似乎不是同一个生产者。
他眨巴眨巴嘴,蹦出一句话:
“不过,让侍温吃光他自己做的东西,无论用上面的嘴还是下面的嘴,这一点我也是很赞成。”
侍温看见来雅从办公室出来,马上过去问道:“茶世隐怎么说?”
“他这两个小时不会管我们。”
“就等他这句话!”侍温握拳说道:“现在琴乐阴的人也快到了,你去二楼待着,我下去接她们!”
“换过来吧,”来雅忽然说道:“我下去接老师的人,你去二楼准备。”
“为什么?”侍温下意识反问一句,瞬间反应过来:“你觉得我会现在突然坐地起价,或者恶言恶语赶走她们,钻约定的空子让琴乐阴的人失败,以此来报复他?”
来雅不言,显然是默认了。
“你别小看我,来雅。”侍温说道:“没错,虽然我做梦都恨不得扼住他的喉咙,但我也知道轻重,现在我们还练不到家,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在我能反抗他之前,我才不会因小失大,玩这种小把戏得罪他。”
他举起自己颤抖的左手,明晃晃的黑钢臂甲像是鳄鱼的嘴巴紧紧咬住他的左臂:“我连这种钻心剜骨的痛都能忍,我怎么可能忍不了这一时半刻?”
但来雅还是没反应,哪怕她的眼睛被蒙住,但侍温还是感觉到自己被她用不信任的眼光盯着。
侍温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图书馆门口忽然涌进许多学生,他转身直接从三楼跳下去:“没时间了,我去接人!”
来雅叹了口气,连忙走楼梯赶下去。
侍温落到一楼的时候,便看见琴悦诗和黎莹进来。在考试前他们已经碰过脸了,侍温直接招了招手,带着她们来到二楼一间杂物室里,里面有一张大桌子,放着一张简易地图。
扯过她们抄写的两份试卷,侍温拿起笔迅速浏览题目然后勾选答案:“甲、甲、乙、丁、丁、乙……一楼三区二十一排第五行,《辉耀迷惑大赏》,快去!”
“啊?”琴悦诗和黎莹一懵。
侍温不耐烦地点了点地图上的位置:“快去这里找这本书!这道题的答案在里面!”
“哦哦哦!”琴悦诗去找了。
“丁、乙、甲、乙……”侍温微微一皱眉:“‘我的儿子是妻子与宫廷医官的孽种,孙子是将军与儿媳妇的孽种’……你们记得这是关于哪个皇帝的野史吗?我记得我看过,但我忘了。”
“这道题的答案难道不是‘丁’,四个答案里唯一一个不是皇帝的古人吗?”还留在这里黎莹震惊了:“这居然是出自皇室的丑闻?”
“正是因为出自皇室,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丑闻。”侍温解释一句:“普通人怎么可能查得出儿子是不是自己儿子,孙子是不是自己孙子……但有圣剑辉耀的皇室是可以查出血脉属不属于自己。你们都不知道?二楼五区五排第一行,《王国风云之三·黑月之潮》。”
“好我这就去!”黎莹兴奋地冲了过去。
随着一本本书运到这间杂物间,试卷上的题目一道道被解决。当侍温停下笔,来雅问道:“还有多少题?”
“还有三题。”侍温呼出一口气:“一题是出自《元气满满的女仆》,但这本书是非常热门的孤本,她们找不到应该是被其他学生借走了;一题是出自《龙诗战争》,这本书比较冷门,或许是被其他人藏起来了;还有一题是问‘人类寿命耗尽之后除了死亡还有哪四种结局’,这题我也不知道是出自哪本书……或许是茶欢自己当场编的,选哪个答案都对。”
“已经很厉害了!”黎莹忍不住说道:“你居然将其他题全部做出来了,甚至连出自哪本书都知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来雅脸色微变,然而侍温已经瞬间发作了:“那可当然,跟你这种好眉好貌还不学无术的人不一样,我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资格为你服务?”
黎莹被怼得一愣一愣的,琴悦诗连忙打圆场:“黎莹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称赞你的博学……”
“谢谢琴小姐的解释,我非常感动,甚至感激涕零,毕竟你可是皇院学生,琴乐阴老师的妹妹,不用考试就能进皇院的‘特权人物’,将来毕业后肯定会成为辉耀的中流砥柱。如此尊崇的你,居然愿意安抚卑微如尘土的我,我都感动地愿意为你们姓琴的赴汤蹈火了。”
琴悦诗脸色也变了——侍温其他阴阳怪气都算了,但她没有考试就入学,的确是她无法辩解的污点。
“喂,我们没得罪你吧?”黎莹哪还看不出侍温在发脾气,说道:“我不知道你跟琴老师有多大恩怨,但琴老师是琴老师,我们是我们,你没有任何理由迁怒到我们头上!”
“迁怒?你说错了,我并不是将对琴乐阴的怒火转嫁到你们头上,而是单纯对你们生气。”侍温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记得你叫黎莹吧?上学期综合成绩近卫系倒数第十,这还是因为倒数前十不会排名,不会显示分数,直接名字灰色标记……也就是说,你或许是倒数第一。”
“除此之外,你还有多次缺勤不做作业的警告,前几天代人上课还迟到被琴乐阴抓住……我说你既然不想来学习,为什么不直接找个人嫁了混吃等死?来皇院做慈善吗?亲自来垫底来提高其他学生的排名?”
侍温看向琴悦诗:“至于你,琴乐阴的妹妹,富家千金……我说你们有钱人有钱还不满足,非要来皇院镀金?不考试入学就算了,今年的‘特权人物’也不缺你一个,但你比那些宫主还厉害,你有一个光明正大偏心你的兄长,简直就是将学分喂到你嘴上了。”
“皇院建立这么多年,你恐怕是第一个有教师保驾护航的学生。”
“你以为我希望他偏心我吗!?你以为我想来炎京读皇院吗?”琴悦诗大力一拍桌子,眼睛都气得红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关我什么事?”侍温昂起脑袋,冷声说道:“我只知道你们两个就是玷污皇院声誉的败类,可能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你又不是皇院学生,你这么生气干嘛?”黎莹找到一个反击点,尖锐反驳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配称为皇院的学生,但你自己连皇院学生都不是!”
“哦?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
就像是看见猎物踩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侍温露出残酷快意的微笑,抖了抖手上的卷子:“那么,两位尊敬的皇院学生,这份由我这个连皇院学生都不是的地底泥所做出来的全知之眼试卷答案,你们还要不要?你们两位若是比我强,敢不敢硬气点不要我的答案,自己再做一份?我资料都帮你们找好了。”
黎莹和琴悦诗脸色顿时难堪起来——她们都忘了,正是因为她们没有能力完成全知之眼考试,所以琴乐阴才找来侍温帮助她们。
“要。”
黎莹一把抢过他手上的答案,“傻子才不要!”
“那你就是承认——”
“没错,我就是不学无术来皇院浪费教学资源的学生,就是连你都比不过的败类,皇院以我为耻,行了吧?”黎莹忽然走过来扯起侍温的衣领:“但诗姐不是你说得那样!你向她道歉!”
“那我哪里说得不对,你说出来啊!”侍温推开她的手,低声咆哮道:“当然,我也可以道歉,毕竟我只是一个皇院学生都不是的地底泥,怎么敢拒绝你们这些上等人的要求——”
“不要觉得全世界就只有你身世最可怜!”黎莹冲过去抓住侍温的衣领将他压到墙上:“我爹死了我全家死光了我就得到处发狠到处摆着一张臭脸吗?你心情不好就得拉着所有人一起发脾气吗?我刚才说错话我认了,诗姐什么都没说,你凭什么那样说她!?“
“她——”
“谁都会有缺点,有污点!萝卜干净得跟水晶一样你敢吃吗?你只看到她免试入学,没看到她背井离乡吗?”黎莹瞪着侍温,她比侍温矮,但现在仿佛是她俯视着侍温:“就因为不够你惨,所以你有伤害其他人的权力吗?”
“黎莹!”
“侍温!”
琴悦诗和来雅同时发话,不同的是,琴悦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而来雅的声音则是充满愤怒。
黎莹松开了压着侍温的手,侍温沉默片刻,摸了摸自己左臂的鱼骨护腕,长呼一口气:“抱歉。”
琴悦诗没说什么,拿着答案跟黎莹离开,出门之前告别道:“谢谢你们的帮助。”
杂物间一片寂静,来雅没有说话,侍温坐下来说道:“我没有违背承诺——我是在干完活之后再跟她们吵的。”
虽然觉得没有意义,但来雅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这辈子都在泥泞里挣扎,我看不起那些躺在草坪上享受阳光的,坐在树下乘凉的,飞翔在蓝天里呼吸清新空气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侍温举起自己颤抖的左臂:“如果我承认他们的幸福是应得的,那我还怎么忍受这种痛苦?难道我一直承受的苦难也是我应得的吗?”
来雅叹了口气,她劝不了侍温。
她有点想去找馆长了。
或许是打爆侍温狗头也是一个方法……
“我要去卫生间。”
一位女学生忽然举手要求去厕所,刚好照夜白路过这间试室,便招手道:“我带你去,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宴。”似乎睡眠不足有点黑眼圈的女生说道。
照夜白脸色微变,带着她一路走去卫生间,看着她进入格间里,站在门外守着。
虽然衔蝉尘尘不打算帮琴乐阴,但她们炎统总归是跟琴家合作,而琴乐阴也已经明牌了——他的剑主是明水云。
那么明月宴自然就是他的敌人了。
如果没遇到就算了,但照夜白既然碰上,自然不会给明月宴作弊的机会,每隔五秒钟就敲一下门:“好了吗?”
三十秒后,格间打开,‘明月宴’走出来:“好了。”
照夜白看了一下格间,什么都没发现,连味都没有,就像是没用过一样,便带着明月宴回去试室,心想难道她真的只是去上厕所?
这时候,从卫生间窗户跳出来的明月宴轻手轻脚地越过草丛,快步向小树林跑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凶豺忽然拦住她的去路。明月宴吓了一跳,转过身又看见两只豹猫从后面夹击过来。
她当机立断,直接爬旁边的树爬到树干上坐着。看着三只野兽在下面徘徊,似乎并没有爬上来的能力,她松了一口气。
忽然左肩被人点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左边,但左方空无一物。
当她转头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倒悬的红发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下午好,月宴宫。”
明月宴直接身体一僵,两眼反白,被吓晕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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