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日,天魔琴重现武林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如凛冽秋风,席卷偌大武林。此物乃武林至宝,威名久矣,黑白各势无不想占为己有,想当年六指黄冬便是仗之此琴,力挫天下各派高手,死伤无数,以致武林元气大伤。
而今重现于世,各派武林高手,纷纷闻讯动身。
这其中,黑白两道皆有,不但包括了武林各派的掌门人,还有一些早已归隐山林的名宿前辈,亦或是横行一方的邪道巨擘,以及杀人如麻的不世魔头。
一时间各方风声鹤唳,满是肃杀。
却说日上中天,正值晌午。
道边的一间茶寮里,正上演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茶寮简陋,像是覆满风尘的草叶般,灰头土脸,不甚干净,一阵风过,泛黄发黑的茶幡子呼啦啦直晃荡。
铺子里面,一张桌面上。
两个人相对而坐,
右边这位,是个浓眉大眼的白衣少年,手里压着一柄阔背缅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眼珠子时不时还转上一转,像是在想什么古灵精怪的心思。
左边这位,青衫乌发,脸上的面具早已是摘了下来,腰间别个唢呐,身旁还搁着个朱红琴匣,露出来的是张年逾三十的相貌,眼角生痣,皮肉剔透,脸颊清瘦嶙峻,双唇薄如剑锋,一丹凤眸子澈净分明,这下颌还长出来一层浅淡的胡髭,瞧着有些落拓。
但那双眼睛却很年轻,只似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温和、平静、富有活力、满含笑意,墨眉一挑,他笑道“姓吕的小子,你这一路跟了我十多里地,从南昌城一直追到现在,还想把镖抢回去?”
少年一梗脖子,脸红脖子粗的嚷道“我不管,你一天不把镖物还我,我就一天跟着你,你睡觉我跟着你,你吃饭我跟着你,你上茅厕我也跟着你!”
不过,说归说,吕麟心里也泛着嘀咕,想他飞虎镖局家大业大,自己也算见过不少世面,江湖高手多多少少也见过不少,可像眼前这位有如此脱俗之貌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长相都有些妖邪了。
“再说了,你瞧着就是在骗人,你根本不是镖师,押镖的谁像你一样,这一两天了,才走了不到十里,按你这脚程,什么时候才能到苏州城。”
阴狠毒辣,尔虞我诈经历的多了,忽见这么个人,苏青倒是觉得大为有趣。
“路在脚下,一直走总会到的!”
听到这慢吞吞的话,吕麟气的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论武功,他又不是对手,此人无论内功外功都已非同小可,仅那双分金断玉的手,足已能扬名天下。
还有那剑法。
自打出了南昌,他一路追来,沿途所见,没有十拨也有七拨人马了,多则十余数,少则五六人,结果如何,全都在地上躺着呢,一剑毙命,无不是死的干脆利落。
天底下何时冒出来这么一位可怕高手?
“你不回去?跟着我,丢了小命可别怪我,如今四方高手皆已闻风而来,先前遇到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到时候正邪齐聚,说不定连我也得跑!”
苏青笑吟吟的说着。
吕麟一怔,旋即奇道“那你还揽着这块烫手山芋?依我看不如我帮你送吧!”
苏青道“不行啊,若不如此,如何能一会天下高手!”
他顿了顿,复又笑道“我此次便是为了力挫天下高手,待到世上无人敌,这镖就给你,我也就离开了!”
“啊?你疯了?”
吕麟听的傻眼,但他马上回过神来,似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的指着苏青颤道“我明白了,原来你送镖是假,目的是为了吸引天下高手前来,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几个你,而后脸皮一绷,忽满是郑重且凝重的望着苏青,沉声道“不行,我要阻止你!”
苏青掰开一块烧饼,小吃了几口,慢声道“我杀不杀人倒无所谓,毕竟胜负也不一定要杀人,可你能阻止他们不自寻死路么?”
吕麟听的直是紧皱眉头。
却说二人正自闲聊。
猛的就听官道上响起声声嚎啕大哭,呜哇一声,竟能震的桌上碟碗咣当轻颤。
吕麟神情立变,他虽年幼,见识却广,功力更是不弱,但那嚎哭之声,甫入耳中,竟然他感到心神旌摇,体内气血起伏不稳,心头更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急恐意。
那茶寮里候客的伙计这会更是吓的抖若筛糠,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外面,面无人色,然后屁滚尿流的溜到了里面的灶房,像是活见鬼一样。
吕麟一稳心神,只往官道上一打量,这脸也白了几分。
就见林木边的一条小路上,两个披麻戴孝的怪人正一步一晃的朝这边走了来。
一人手中杵着个哭丧棒,另一人手中竖着面招魂幡,彼此项间还各挂着两串黄纸钱,随风飘荡,身子七歪八跌,嘴里发着怪异的哭嚎。
边走,边扬洒着纸钱。
不但装扮诡异,连长相更是吓人,面色青白,眼眶深凹,眼珠凸出,瞧着不似活人,宛如死了十天半月,又从土里被挖出来的一样,浑身阴惨惨的,不见丁点血色,皮肉上还露着一条条细长弯曲的青色脉络。
这模样,大半天的,任谁看见都得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苏青也看见了,甚觉新奇。
天下能人辈出,奇功妙法自然也不少,武功路数不同,所成就的功力也不同,练法不同,练功之人大多就会生出几分异于常人之貌。
有的人贪图进境,多是会选取外力辅之,譬如一些邪派高手,为练就毒功,乃以世上万千奇毒补之,练的浑身是毒,不人不鬼,成为毒人,沾之即死,触之即亡。
面前二人,分明也是走的此道。
看这模样,天底下也就北邙山的鬼宫门人有此打扮。鬼圣盛灵,乃当世邪道巨擘,凶名赫赫,威震武林,门下孤魂野鬼无数,但最出类拔萃的便是他两个儿子,绰号鬼宫双使,分别是勾魂使盛才,夺命使盛否。
道上冷清,二人嘴里发着哭嚎,脚下蹦跳跌撞,左摇右晃,朝着茶寮奔来。
人影一闪,一晃身,盛家兄弟这便直挺挺的杵在了门口,就像是勾魂无常一样,毫无人气的青白眼珠骨碌碌一转,落到了苏青身旁的琴匣上。
“妙极,妙极,得来全不费工夫!”
细声细语的嗓音,像是破锣一样,还带着一丝哭音,听的人浑身直掉鸡皮疙瘩,很不舒服,再配上那副发笑的鬼脸,简直是比鬼还像鬼。
右边那人裹着白布的哭丧棒一横,指着苏青。
“把东西交出来,我兄弟二人就饶你们不死!”
一人说完,另一人也怪声怪气的附和道“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吕麟听的直捂耳朵。
“妙极,妙极,我吹唢呐,要是早点遇到你们兄弟两个,兴许还能接一些白事,赚点钱财!”
吕麟听到这哭声早已是心神不宁,不防苏青突然学着二人的语气说了这么句话,嘴里蓦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找死!”
盛才惨碧碧的眼睛一瞪,手中招魂幡已是运足气劲扫了过来,幡布呜呜一荡,再带上两兄弟的哭声,只似置身无边鬼域,耳畔鬼哭神嚎不止,连苏青也隐隐感觉到心神略有浮动,太阳穴隐隐鼓跳。
这嚎哭声可是大有古怪,乃是“鬼宫”中一门极为诡异阴邪的武功,名曰“鬼哭神嚎”,一哭一嚎可呼神摄魄,令敌手心神难稳,死于无形。
兄弟二人口中边发着刺耳哭嚎,手舞足蹈的同时,招魂幡便已连连拂出,那幡长逾四尺,宽有尺许,幡布像是粗麻编织而成,其上尽是千奇怪状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青面獠牙,很是丑陋。
招魂幡裹挟着大力袭出,立见茶寮里劲风大作,桌椅碟碗纷纷爆碎,一地狼藉。
另一个盛否也同时攻来,哭丧棒呼的一抡,化作一道白影,狠狠抽向苏青背后,嘴里大声哭道“拿命来!”
那哭丧棒虽外面裹白布,但内里却是精钢所铸,宛如铁鞭,而且棒身上,有无数凸起的密刺,上面皆染有剧毒,挥动之下,足可碎金破石,且有腥风扑面。
吕麟正听的头痛,就见一只手猛一抓住他肩膀,随即乍觉身子一轻,才见自己竟已被苏青带起两丈,翻过了盛家兄弟落在官道上。
二人桌椅,“哗啦”爆碎四散。
见眼前一空盛家兄弟眼睛一转,一瞪,已拧身扑杀再来。
“吵死了!”
苏青听的皱眉,手腕一抖,“嗖”的一下,哭嚎声立止,定睛瞧去,盛家两兄弟这每人嘴里,已各自多了半块烧饼。
许是来的突然,不及反应,二人竟被这烧饼卡的气息一滞,面上涨红,不由得停下脚步,弯腰咳嗽个不停。
“呜……咳咳……”
边哭边咳,模样真是奇怪的不行。
吕麟更是瞧的哈哈大笑。
兄弟两个又气又怒,招魂幡和哭丧棒一举一沉,边吐着烧饼便往前扑来。
这二人看似不人不鬼,实则年岁未及双十。
能有如此一身功力,已是不弱。
可惜苏青却不等他们上前,足尖一掂,人已飞掠横空,如秋雁盘旋,双臂一展一收,青衣飘飘这已到了邙山双鬼的身后,同时轻声道“回家去喊你爹鬼圣来吧!”
二人闻言一惊,正欲回转攻势,不想一双手已扣住了他们的后颈,刹那间,两人身子一软,像是失了气力,手中兵器滑落在地,已被人高高提起。
苏青还想说话。
不想茶寮旁忽然响起一声叱喝。
“驾!”
就见吕麟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琴匣偷摸抱在怀里,对着苏青露了个欢喜得意的笑,一扬鞭,纵马而去。
只将二鬼松手摔在地上,盛家兄弟当即连滚带爬的跑远,瞥了瞥吕麟离去的方向,苏青朝茶寮丢下一锭银子,摇头失笑道“这蠢蛋!”
脚下这才不急不慢的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