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圈儿逛下来,累坏了吴雅,气坏了江南。
只有江北一人平平静静,一脸坦然。
吴雅之所以累,是因为除夕这一天的吴雅,脱下了近几天日日不离身的狗皮帽子、手闷子……还特意为了过新年而精心打扮了一下。
那些自称在外面见识了各种世面的村里年轻人,见到她之后,都彻彻底底闭上了嘴。
虽然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江北的的确确是把这个红遍大江南北的头号新晋女歌手领回了家,带她来到了这穷山恶水的小村子。
拍照、签名、合影等一大套流程下来,吴雅着实累的不轻……
而江南之所以气,是因为看过不惯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样子。
反观他堂哥江北,就要气定神闲的多。
“哥,这些人真是……”从最后一户人家出来,江南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积郁的怒气,吐槽道。
江北平静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被他们指指点点的议论,很难受?”
说完,江北和吴雅会心一笑。
吴雅在一旁揉着肩膀,解释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能太在乎别人的评论和看法,太小心眼,恐怕我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江南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摇头道:“不懂,这世界太复杂。”
作为一个理科高材生,江南在人情世故方面,恍如一张白纸,加之正是热血澎湃的年纪,自然而然更容易因为一点儿江北他们看来只是小事的事情而义愤填膺。
江北走在最前面,轻声道:“他们的日子过的好与坏,与我们无关;反之,我们的好与坏,也不与他们想通。”
“越说越复杂,更不听不懂了,我只知道,刚才那些人看你的眼神,都是不屑和嫉妒,估计早都在心里安排好了一出出儿难看的戏码到你身上……”江南皱着眉说道。
“那我换个方式说,你肯定就懂了。你如果站在俯视的角度去看他们,就会知道,那些因嫉妒而心生不悦的人,用另一种目光去看,就会发现,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无能和狭隘,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的眼里,这种人多是跳梁小丑……”
江北停住了脚步,看着街角处一个探出来的的小脑袋瓜,笑意温醇。
“过来!”
他没有继续和江南讨论,而是对那个孤零精怪的小家伙儿招了招手。
江南看了一眼,扶了扶额头:“得,今年又是咱家了!”
黑炭妞犹犹豫豫的躲在街角处,没有第一时间跑过来。
江北见她罕见的怯懦,有些不解,走到街角近前,笑呵呵的一手按在了她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问道:“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难不成是因为几个月不见,变成小猫咪了?”
眼前这个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上午匆匆溜走的黑炭妞。
小家伙儿眼神灵动的盯着江北身后越走越近的吴雅和江南,踌躇道:“奶奶听别人说你找了新朋友……”
江北听后,哈哈一笑,随手在她的小脑袋上弹了个脑瓜镚儿,然后板着脸说道:“呦,去年过年的时候,是谁为了一个二踢脚拉着我拜把子的?看来你嘴里的兄弟情,都是扯淡呐。”
江北一边说,一边摇头;一边摇头的同时,嘴巴还撇着。
黑炭妞用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揉着被弹了脑瓜镚儿的脑袋,灵动眼眸皱起,满脸犹豫不决的说道:“歪,你别提那件事了,那次回家之后,奶奶就说了,你是我的长辈,哪怕认你当我爹,也不能和你拜把子,不然就乱了辈分了,要不……我认你当爹怎么样?”
吴雅听得瞪大了眼睛,江南则早已习惯了这丫头的满口胡诌,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江北又是一个脑瓜镚儿弹了上去,笑骂道:“再胡说,我真揍你了啊?别以为自己长的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
一听江北的恭维,黑炭妞立马小脸儿一边,画风一转,黑炭似的脸上挂着灿然笑意,他她老气横秋道:“知道你是忽悠我的,这个大姐姐才是真的漂亮。”
说着,黑炭妞仰起头,朝着吴雅挤出了一个异常标准的“假笑”。
村子里那些同龄“小屁孩儿”都对吴雅喜欢有加,唯独她,对“好大哥”江北这个新朋友不怎么感冒。
“这天色也不早了,去我家烧火吧。”江北笑着拉起了黑炭妞的小手儿,就要走向自己家方向。
不成想往年都会乖巧顺遂的小家伙,今年偏偏来了脾气,甩开了江北的手,一马当先走在了四人的最前面。
一边走,她还一边絮叨着:“小孩儿才要被人领着呢,我可不是小孩。”
吴雅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小声问向江北:“这孩子今晚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她不用回家嘛?”
江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孩子哪还有家啊,前些年她父母外出打工,路上遭了车祸,她自那之后便成了孤儿,跟着叔叔婶婶还有那个年迈的奶奶过活。”
吴雅听得揪心,看了看那穿的破烂,小脸儿小手都脏兮兮的背影,皱眉道:“那他叔叔婶婶呢?”
“她那个叔叔喝酒,喝大酒,还沾上了赌博,家里的房子、地都输光了,最后媳妇儿带着孩子跑了,只留下那个酒鬼和一个年迈老太太。”
江北说着给江南递了个眼色,让他先带着黑炭妞走,他则和吴雅放缓了步子。
有些话江北不想当着那孩子的面儿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猫狗一类的小动物,尚且爱心满满,更别提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黑炭妞和江北心有灵犀,应是感觉到了些什么,根本不用江南招呼,便嚷嚷着:“吃肉喽,吃肉喽~”,一溜烟跑出去好远。
“去年,她那个酒精中毒的酒鬼叔叔也死了……”江北说到这儿,不由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黑炭妞的遭遇实在过于揪心,哪怕他只是简明扼要的和吴雅说了一下大概,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吴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等到江北和吴雅回到那栋在村子里异常显眼的小二楼时,黑炭妞和江南已经开始在厨房帮着老一辈人烧火。
个子比之同龄人小了不少的黑炭妞手里攥着铲子,眼睛一丝不苟的盯着灶坑里的火势。
因为灶坑上另一侧安了风轮儿,苞米瓤子(玉米芯)又异常好烧,所以需要黑炭妞时刻盯着那火,稍不留神,就容易把那苞米瓤子烧没了,导致火势跟不上,最后影响菜的口味。
瞧着那张黑炭色的小脸儿上映着火光,江北笑笑径直回了客厅,任由吴雅和江南张罗着留在厨房帮厨。
江北的老爹江庆一,和他二叔江庆博正在抽着烟唠嗑,江北推门而入之后,这屋子里便聚齐了江家的成年男性。
虽然江南已经上了大学,但还涉世不深,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更贴近孩子形象。
“爸,陈家那小丫头让我带来了,寻思一会儿吃饭给她那点儿饺子,然后再给她送回去。”
江北带谁回来过年,必须要经过自己老爹的批准,这是规矩。
江庆一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那小丫头不容易,能帮衬着点就帮衬着点吧。”
“一老带一小,日子不好过。”江南的老爹、江北的二叔江庆博大口吐了口烟,附和道。
村子里的村民,除了村长和会计,其他人家脱贫致富其实也没几年,常年拉扯着一老一小,自然没人愿意出这份力和钱。
除了江北他们家,现在其他村民已经不怎么愿意招待黑炭妞这个“无底洞”。
江北摇头道:“二叔,他们家可不是一老带一小,而是一小带一老。”
那老太太自前年开始就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自理问题都勉勉强强。
若不是平时黑炭妞捡些水瓶、废铁,只靠低保那点儿钱,恐怕他们早都饿死了。
“先不说他们家的事儿了,这大过年的说点儿喜庆话题,跟我俩老家伙说说,你那个公司的事儿。”江庆一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
三个爷们儿在前屋儿聊着天,厨房则正忙的热火朝天。
包饺子的面和馅儿都已经准备妥当,但却并不急着包,一大家子人今晚吃的菜得提前做好,最后才是煮饺子环节。
掌勺的人自然是江北的老妈,二婶儿主要负责切菜、洗菜、改刀等副手工作。
黑炭妞和江南则负责倒水、烧火、抱柴等打杂工作。
吴雅则充当起了自由人,哪儿需要临时帮助,她则顶替一下。
她很喜欢这种热闹的过年氛围,以前老京城人过年的时候,街里街坊都聚在院儿里。
打小儿她的鼻子就灵敏,谁家炸了春卷儿、谁家炒了花生都不用说,她只用鼻子一闻,准没错。
这是她二十四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没有和自己的父母过年,而是选择跑来了这千里之外的东北边陲。
也不知道家里的父母会不会有些失落?
在她微微愣神的功夫,黑炭妞偷偷注视着她,灵动的眼眸里都是羡慕。
看着吴雅那双白皙无暇的手,黑炭妞低头看了看自己埋了吧汰的小手,下意识的朝袖管里缩了缩。
她也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
只是自从那次父母外出之后,她的家里便再没有过这样的画面。
前些年还好,叔叔婶婶虽对她不怎么待见,但好歹她也算勉强有个家。
如今那个家里,便只有奶奶一人常年斜靠在炕上……
她倒是没觉得苦,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儿羡慕。
她羡慕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可以不用去捡瓶子就有钱花、就有新衣服穿、就有肉吃;她也羡慕别人家过年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不用考虑节约些电费的问题……
以后自己要是也能像眼前这个大姐姐这样该多好?
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一个苞米瓤子被火烧的炸裂声,打断了小家伙的遐想连篇。
她忙不迭的又拿着小铲子朝灶坑里补了一铲子柴。
随即又陷入恍惚,前些天,她和奶奶在村长的带领下,去了趟镇里的卫生所。
自打从卫生所回来之后,奶奶就愈发虚弱了。
她早已不是“小孩”,心里也有着强烈的预兆,奶奶可能也要和爸爸、妈妈、叔叔他们一样离她而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奶奶是快要死了,可她却不懂“死了”所代表的含义。
她只知道,如果人死了,就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
就比如昨晚,她又梦见了自己的爹妈。
“呛到了吧?快去前屋吧,小雅,带这孩子去前屋洗洗脸,估计是呛到了……”江北老妈正炒着菜,一低头刚好瞧见黑炭妞那泪汪汪的眼睛。
“哎,好嘞!”
吴雅赶忙应了一声,然后就走过去拉起了黑炭妞的小手:“走吧,咱们去卫生间洗洗手和脸!”
说着,她便拉着黑炭妞走出了厨房,走向了卫生间。
黑炭妞这次没有甩开吴雅的手,只是眼巴巴的跟在她的身后,不言不语。
等到她们走进了卫生间,黑炭妞原本还在思念父母的情绪,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所替代。
她听说,卫生间是城里人上厕所时去的地方,哪成想会这么干净?
除了在电视上看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马桶……
吴雅只感觉到,这孩子似乎脚下生根了似得,怎么拉也拉不动半分。
“我身……上埋……汰……”
黑炭妞罕见的展露出了怯懦的一面,表情紧张又有些害怕,两只手背在身后,局促又紧张。
她从不怕路边的野狗、不怕会忽闪着翅膀“叨”人的大白鹅,也不怕用燃着的香烟去点燃二踢脚,更不怕一个人走上几里地的夜路去给奶奶抓药。
但她此时,却真的怕把眼前这干净的“屋子”弄脏,很怕。
她虽然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但却因为有奶奶要照顾,而不能去上学。
如果上了学,她就会学会一个词语来形容她此时心里对自己的感受。
格格不入。
吴雅轻咬嘴唇,让那痛感止住了即将泛滥的眼泪,尽量平静的、轻声的说道:“没事儿……这地方就是给人清洁用的,不怕埋汰。”
可黑炭妞听后还是纹丝不动,四处打量着眼前这个贴着瓷砖,洁净如镜的屋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洁白的马桶上,满脸不确定的表情:“那个……是用来上厕所的吗?”
吴雅微微一愣,然后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她的生长环境局限住了她的想象力。
原来在这个互联网都已经普及的社会,还有些孩子,连马桶都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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