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这些撤入森林之中的游击队们的第十六天。早在当初冰谷城的罢工运动有一丝变味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归摩先生便已经察觉到了危险,迅速组织洛哈之子和工会骨干们撤退。于是,在联盟警备队和大企业的保安合围之前,总算是有三千多人跟随归摩先生撤入了茂密的丛林中。
可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统治者们是绝不可能放过他们的。实际上,
在炉堡和雷神这些军工业财阀的眼中,和工会分子合流,开始组织和平罢工的“洛哈之子”,远比搞恐怖组织的“洛哈之子”危险。
就算是联盟政府因为政客们的撕逼一时间没有做出决议,大企业也一定会提前把归摩看做是首要的排除目标。
于是,这两个星期,撤人大森林的起义者们还没有和联盟军队遇上,便不得不面对炉堡全副武装的追兵们。这些佣兵可不是正规军,但却拥有除了少数重武器和炼金装备以外一切的正规军武器。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讲武德,更不会讲法律,手段自然是比正规军要狠辣多了。
三千多人的队伍,虽然能勉强靠这茂密的原始丛林和多变的地形逃兵监控,但目标还是太大了。
于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归摩便下达了分散撤离的命令。
“他们要的是我。大家能逃一个便是一个吧,总是能保留一下种子。”
实际上,到底是什么种子,大家都说不清楚,归摩先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也只能这么去做了。如果连这点希望都没有,大家的心气都会散掉的。哪怕仅仅只是自我想象出来的“希望”。
“我们继续和您同行吧。”泰娜却对归摩先生道:“我是记者,我必须要记录到最后,才能记录下所有的真实。”
“真实?泰娜小姐,还会有人在意真实吗?”
“有人在意。我在意。历史也会在意!”泰娜·摩恩正声道。
她又看了看一旁的亚修·斯特因:“另外,我扛得起相机,也扛得起枪。”
你要扛枪什么的就去扛啊?看我作甚啊?亚修心中拔凉拔凉的。他其实早就想跑了。他一个身怀绝技和启明者宝具的灵能者,只要孤身上路自然是早可以逃出生天的。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始终都没有跑。
“……哈哈哈,你的意志是自由的,想要做什么我可管不了。只不过,你们必须要记住,年轻人,属于你们的战场可不在这里。属于你们的时间还没有到来呢。”归摩先生大笑道。
等到大家化整为零之后,归摩身边便已经只剩下了一百多人。
他猜得没有错,大多数追兵还真就闻着味儿寻了过来,很快便发生了战斗。大家每次击退了一波敌人,很快便会有更多的敌人呢闻讯赶过来,就仿佛炉堡工业豢养的所有的猎犬都聚集在了这片森林中。
“我们可以向着密林最深处撤退。”泰娜·摩恩如此建议道。
见大家不明所以,她便又解释道,这座大森林长有天然的建木和丰富的零元素矿脉,越往深处,灵性因子便愈浓郁。在联盟古老的王政时代,这座神奇的圣灵之森便是这个星球最著名的灵能修行圣地了。
那些浓郁的灵性因子总会构成不少超自然现象,可以掩护大家离开。
“很好,至少有个撤退方向了。”归摩先生哈哈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在撤退的初期,想要彻底甩掉追兵也几乎是不现实的。短短的两个星期之内,便发生了七次战斗,每次遭遇的追兵少的时候有二十余人,多的时候超过一个加强连且还有装甲飞艇和无人机助战。
归摩先生始终都战斗在第一线,也总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但每一次战斗,他都是佣兵们集火的对象,总会积累最多的伤痛和疲劳。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保持着相当乐观的情绪。
“也就是佣兵只知道小队作战了。如果是政府军,哪怕是外地殖民星的治安部队,都不会搞成这样愚蠢的添油战。”
话虽然这么说,可到了昨天的时候,他们要面对的敌人除了一个加强连的佣兵之外,披着多出了一个身穿纹章机的灵能者。
“这种东西,可以流到私人安保队伍手中吗?”泰娜·摩恩完全无法接受。
“多新鲜,黑市上连光剑都有的是呢!”亚修却觉得对方少见多怪。
“那黑市上有纹章机吗?”
“……这倒是真的没有,目标太大了。”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在意这种问题的时候了。炉堡工业的保安佣兵手里有无人家也好,纹章机也罢,就算是手里有无畏舰,也都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现在,他们所需要的是,就是竭尽全力地活下去。或者,让别的人活下去。
一场大战之后,大家终于彻底击溃了这股追兵。更重要的是,四艘装甲飞艇有三艘被击落,那台纹章机也终于被击毁,剩余的佣兵只能落荒而逃。
就算是以炉堡和雷神的家大业大,这样的损失也是伤筋动骨的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应该很难再组织同等规模的追兵了。某种意义上,这些起义者们暂时是安全了。
可是,他们的付出的代价是半数的同伴牺牲。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归摩先生带来的义军骨干,都是跟随了他十年以上的老兄弟。
亚修也受了不少伤。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不是自己新大陆一行成长了许多,手里还有余连分给自己的启明者宝具,怕早就没有性命在了。
唯一比较安全的记者小姐了。大约是因为大家都在尽量保护她,也大约是因为佣兵射来的子弹都在避着她吧。
可是,最大的损失却是他们的领袖。归摩先生在失去了两条腿和一条胳膊的情况下,拼死撕开了纹章机的护盾,给亚修制造了一击必杀的机会,但自己却被佣兵最后的反击打穿了胸腔。在缺医少药的密林中,即便是对灵能者来说,也是难以处理的致命伤了。
大家悲切地抬着归摩先生不断前行,但也只能看着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流失,却无计可施。
“可是,是那又如何?我杀得很痛快啊!”只剩下半拉身躯的义军领袖,在筋疲力尽的战友们的簇拥中仰天大笑,仿佛把一辈子的郁气都发出来了。
“哦呵呵呵呵,如果我以前服役的时候就能展现出这种能力,现在已经戴上将星了吧?那我说不定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笑完之后,他又忍不住感慨道:“所以啊,记者小姐,你也看到了啊!咱骨子里克真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是想要做点大事看看。本质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反贼。对的,咱就是个反贼嘛,而且还是个半吊子的反贼。”
泰娜·摩恩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实际上,在这两个星期的逃跑过程中,归摩也一直在检讨自己的得失。
冰谷城的罢工之所以失败,固然是有坏人混入了其中,固然是被别的见不得光的势力利用了,可是,抛开这些不谈,难道不也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吗?
“以前大家搞恐怖活动,觉得这样就能让上面的大人物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我觉得,这样只能伤害到普通的人民,却伤不到大人物分毫。于是,我清理了洛哈之子中的激进分子,其中还有不少是我以前的老兄弟。后来,我想要学习孤夜城的罢工行动,却不希望大家像那样去流血。可最终,他们流的血,甚至却超过了孤夜城中的工人。到了现在,我发现,我手中最多的血,居然都是自己人的。”
义军领袖的神情疲惫而酸涩:“我真是一个懦弱的人啊!我一个武人出生的反贼,还不如孤夜城里那些献出了热血的学生。最后只是在这座密林里了却了这毫无意义地一生。泰娜小姐,我的人生听起来真的就仿佛一个笑话啊!”
泰娜·摩恩深深地看着即将断气的义军领袖,低声道:“许久之前的联盟王政时代,在我们还没有走上星际大航海时代之前,这座密林里发生过无数次大战。现在所谓的联盟十四家,都有先祖横尸于此地的。”
归摩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您这是想说,我将和他们一样化为枯骨?”
“我是想说,他们奠定了联盟现在的格局,而您的话……先生,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可是,在未来的历史上,您要么会是一个遗臭万年的大反贼,要么就一定是先驱者。就像是孤夜城的那些死去的学生和工人一样。何谈人生毫无价值呢?”
“啊哈哈哈,真不愧是您啊,泰娜小姐,您比我强多了,总是特别会说话。”
泰娜·摩恩却吐出了一口粗气:“真正比我会说话的人还有呢。我只是想到,如果有朝一日有可能会和那个人对上,现在都忍不住想要发抖呢。”
“那不就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差不多吗?”
泰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她的心中闪过了万般情绪,最后才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一切都实在是太好了。”
义军领袖的视线开始迷离,但表情却渐渐轻松了起来。在那时候,他涣散的瞳孔中仿佛出现了光。当生命和灵魂从他的身体中离开的时候,光和微笑都同时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大家默默地注视着洛哈之子的最后一任领导人地离去,然后又默默焚烧了他的遗体,将其洒在了这片圣灵之森的山水之中。
“摩恩小姐,之后我们该怎么做?”一个洛撒人的义军队长问道。
泰娜·摩恩默默地看着山下的溪流,看着归摩先生的骨灰缓缓淌入了山涧,脸上也闪过了一丝茫然:“……我,我不知道。”
剩下的义军成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相对无言。
亚修咬了咬牙,更想要说什么,却听泰娜却又开了口。她的声音便分明地坚定了起来:“可是,我们总是要把希望找出来的。以后前路艰难,我只希望我能和大家一起,继续走下去。”
泰娜注视着大家,目光明亮而执着。
义军们分明觉得,他们从这个楚楚可怜的大小姐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光:“我们的敌人非常强大,但我们永远不会孤军奋战!”
大家纷纷开始上路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但却终究是感受到了一丝力量和希望。
海之都的东门车站,一辆准备驶向南大陆的光轨列车发出了登车提醒。
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们纷纷开始排队准备上车。一个穿着兜帽衫和牛仔短裤,背着书包,像是个普通大学生般的年轻人排在队尾。
海之都是联盟的“古都”,也是著名的大学城,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这毕竟是一条横跨了涅菲两片大陆和中央坠星海的主干道,连通了两片大陆沿海的大都市,还会横穿过海之都,同时还将要路过位于星球赤道上的轨道电梯。
这样的干道,客流量便可想而知了。虽然现在并不是什么假节日,月台上也依旧是人流如织。
当然了,以现在的技术,其实是用不着专门的检查口和人力进行检票了。悬挂着月台天花板上的电子眼在半秒钟之内便把所有拥挤人群的样貌记录在案,并且又花了半秒完成了和数据库之中的乘客资料对比。
这样的检查方式先进而迅捷,但在神秘学盛行和黑科技过剩的时代,却不见得是完全精确的。不过,轨道交通的管理者并不在乎。他们都觉得,掌握灵能和黑科技的人,应该不至于自折身份去逃10块钱的列车票。他们只要尽量确保旅客不会把危险品带上列车,便算是对得起这点票价了。
今天的客人们都是模范客人,至少自动检查机关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它们当然更不会介意,原本排在队伍末尾的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大学生,却一直都没有上车。
实际上,就在列车开始检票的时候,那个“大学生”便已经感觉到自己被人一左一右的夹住了。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波尔德……你的事情犯了。”
这个声音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在这时候响起,却只会让自己魂飞魄散。
他觉得自己的腿都已经软了,无法走路,硬是被两个人夹着逆流越过了人群,出了站台,从车站不起眼的侧门走出,避开了所有的监控。
等到这个被称为“波尔德”的人恢复意识的时候,便只看见偏僻的小巷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灰暗的灯光影子之下。他那漆黑的身体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源,只能看到半边脸上微微颤动的甲壳。那是何等狰狞而又威严的身姿,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复仇魔神。
“巴,巴巴鲁大哥……”波尔德阖动着嘴角,想要说些什么求饶的话,但一时间却又只觉得头脑是空白的。
“不要叫我大哥!狗X的,你背叛了工人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