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的路上,苏问情绪一直不高。
苏问比奥利安娜要大三岁。
爱德华将苏问带回来的时候,苏问已经在外面流浪过一段时间了,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双眼睛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
“你跟你哥哥走散的时候,多大了?”
苏问已经记不清了,他说:“记不得了,只知道不大。”
“那关于你哥哥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苏问继续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家附近有个凤凰山,哥哥总带我去玩。记得我妈妈...”苏问瞳孔轻微颤动起来,他颤声说:“记得她上吊死了。”
奥利安娜吃了一惊。
“上吊么?”
“嗯。”
苏问说:“她死了,她是跪着吊死的。我撞见她的时候,她脖子上的绳子还挂在架子床上,我就记得,她死后脸很青,舌头伸了出来,特别...”
特别吓人。
苏问对童年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母亲吊死的那一幕。
别的,早都记不清了。
这事若发生在别人的身上,苏问不会觉得有什么,听了,也就当听了个故事。但这事发生在她的苏问的身上,奥利安娜却觉得残忍。
“你妈妈,为什么要上吊?”
“好像是因为我父亲出轨了。”苏问对儿时的记忆已经产生了错乱,他都不确定那到底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自己的幻想。
“我模糊记得,我好像是放火烧死了人,我哥怕我会被人打死,就偷偷地带着我离开了家。”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苏问却不肯说了。
奥利安娜察觉到苏问心里有个结。
她摇了摇苏问的手,告诉他:“苏问,你心里有疙瘩,你必须讲出来。你讲出来,我才能帮你解开那个疙瘩。”
闷着不做声,难受的是自己。
苏问拉着奥利安娜在街边的休息椅上坐下。
天色已经晚了,路上行人几乎没有,偶尔有一辆汽车开过。苏问望着路面上那些已经开始模糊的斑马线,他说:“他不要我了。”
奥利安娜有些愕然。“什么叫他不要你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嫌弃我是累赘,不要我了。”苏问记不清别的,却清晰的记得被人拐走那一天发生的事。
“我记得,当时天气有些冷,我们就穿着脏兮兮的薄外套,站在火车站前头乞讨。我哥讨钱,我讨吃的。”
“我当时好饿好饿,饿得走路都走不动了,我找到我哥,说我好饿,说我要死了。”
“我哥当时就安慰我,叫我睡一觉,说睡醒了就有东西吃了。我真的就睡了,我醒的时候,看到我哥跪在火车站转角的墙边,背着我一个人在那里肯馒头,我...”
苏问红了眼睛。
他说:“我知道他也饿,但我那个时候太小了,我不懂事,我...”
苏问揉了把眼睛,他说:“我当时很生气,冲过去一口咬住他。我哥突然冲我大发雷霆,骂我是个拖油瓶,是个累赘,问我怎么不去死!”
“我当时特别生气,咬了他后,就一个人跑了。我跑了一截,回头去看我哥,却看到我哥还站在原地,没有追我。我赌气,就一个人走了,然后就被人抓到了面包车里...”
从那天起,苏问再也没有看到过哥哥。
奥利安娜从来没有过过那种好几天连饭也吃不上的苦日子,她从小就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难怪苏问从来不浪费粮食,原来是这样。
“这之中,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苏问摇头,“能有什么误会,他就是嫌弃我,想丢开我!他就是巴不得我饿死,我死了,他就不用管我这个拖油瓶了,他一个人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苏问从来没有回国找过哥哥的原因。
哥哥都把他丢开了,他还要哥哥做什么!
奥利安娜却觉得这之间必定存在误会。
苏问离开家乡的时候才五岁,他哥哥也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敢独自带着一个五岁的弟弟逃离家乡,去他乡异地乞讨,这就是最大的爱意!
从辽宁到广州,他们从中国最北面徒步来到了中国最南端,这之中兄弟俩肯定经历过数不胜数的磨难与考验。
奥利安娜相信,如果哥哥想要丢弃苏问,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轻而易举的丢开苏问,还用得着等到了广州再丢开弟弟吗?
“苏问,我们去找你哥哥吧。”
“怎么找?”苏问苦笑,他说:“当年找侦探调查过我家人的去向。侦探找到了曾经的邻居,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当年我哥带着我逃跑的时候,曾在我们家附近的草河边上,做出了我们兄弟俩落河身亡的假象。”
“所以大家都以为我们兄弟落海死了,公安局便给我们销了户。”
苏问坐直身体,靠着椅背,他说:“安娜,我根本就找不到我哥了。”一个户口上的‘死人’,从何找起?
“要不,我们去做DNA鉴定?现在很多人寻亲,都是通过DNA寻亲血液库的帮助。”
苏问犹豫了下,仍是拒绝,“算了吧,我哥都把我丢了,又怎么会找我?”只怕他哥根本就没有把血液录入DNA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苏问想摇头,可对上奥利安娜鼓励的眼神,苏问又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苏问。”奥利安娜说:“我认识的那个苏问,从来就不是个胆小的人。你怕什么?先找到你哥哥,问问他当年为什么要丢下你,为什么不跟着你追出来!”
“他的答案若令你满意,那你们兄弟相认就是一件好事。他若真的抛弃了你,那你就揍他一顿解气!”
“不问清楚,你心里一辈子都有个结。”
奥利安娜的话,让苏问茅塞顿开。
是啊,他明明就放不下哥哥,为何不把哥哥找回来?心里怨恨哥哥当年的抛弃,他可以找到哥哥,打他一顿出出气就好!
他其实很想哥哥,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
哥哥为了他,主动断了学业,主动带着他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找到哥哥!
想通了,苏问的心结都有了要被揭开的迹象。“你说的对安娜,我们明天就去DNA录血液。”
“好。”
翌日一早,苏问拎着行李跟奥利安娜从房间里走出来。
奥利安娜看到电梯门正好开了,她说:“快点,不然电梯要下去了。”
“好。”
苏问快步跟上奥利安娜的步伐。
两人来到电梯厅,才发现那里也站着两个人,正准备进电梯。宋瓷刚才就听到了奥利安娜的声音,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宋瓷跟龙雨进了电梯,她说:“我好像听到了韩湛妹妹的声音。”
龙雨说:“我也听到了一个女人讲意大利语。”
就在这时,奥利安娜和苏问赶到了。
“稍等一下!”苏问说。
宋瓷见门快关上了,贴心地按了下开门键。宋瓷抬头,便与跨步走进来的奥利安娜目光对上。
在这个小城市看见熟人,奥利安娜与宋瓷都很惊讶。
“安娜,真的是你?”宋瓷也对奥利安娜身后的苏问点了下头,“苏问,你也在。”
苏问也有些惊讶。他扶着奥利安娜走进去,才说:“宋,你怎么也在这边?”
宋瓷说:“来看了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
奥利安娜瞧见宋瓷身边放着小行李箱,她说:“你这是打算回去?”
“嗯。”宋瓷问奥利安娜:“你最近有什么安排?没有别的事的话,可以去我家玩。大哥下个月也会过来。”
“大哥过来做什么?”奥利安娜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古怪地问:“抢老婆?”
宋瓷尴尬地笑,“那倒不是,是我姐宋翡她要结婚了。”
“宋翡...”略作沉吟,奥利安娜才说:“宋翡我知道,上次韩湛给我的病毒,就是宋翡研发的。”
天才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奥利安娜表示想要去认识一下宋翡。
苏问见奥利安娜心动了,他便说:“最近我们没有别的安排,安娜,要不我们就去望东城?”
“也行。”
“那一起回去吧。”宋瓷挽着奥利安娜的手,告诉她:“我们准备过几天就搬新家了,你也一起去。”
奥利安娜想到苏问的事,又拒绝了,“我还有点事要办。”
苏问却说:“没关系的安娜,我们去望东那边采集血液也是一样的,那边也有DNA血液库。”
“那也行。”
宋瓷听到他们提到血液采集和DNA,便有些好奇。“安娜,苏问,你们要去采集NDA?”
“嗯。”
“为什么?”这两个不是意大利人吗?跑来中国采集DNA做什么?
苏问没吭声,奥利安娜则说:“苏问是中国人,他想寻亲。”
“这样啊。”
宋瓷想到什么,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跟庄龙说:“龙哥,阿伦有没有去DNA寻亲库采集过信息?”
龙雨说:“有,当年得知DNA寻亲库的存在,阿伦还在部队的时候,就去采集了信息。”
宋瓷说:“要是阿伦的弟弟也去采集信息,那就好了。”
龙雨对此并不抱乐观态度。
他觉得,也许阿伦的弟弟并没有想要找到哥哥的打算。
如果有,应该早就找到了。
其实阿伦自己心里也明白,知道弟弟可能是恨自己,不肯跟自己相认,所以他到死都放不下弟弟,都欠弟弟一声道歉。
到了望东城,奥利安娜第一时间带着苏问去DNA寻亲库采集了血液信息,然后在酒店订了十天的房间。
得知奥利安娜来了,韩湛亲自致电奥利安娜,邀请她和苏问去他们位于城区内的那个家吃饭。
奥利安娜是爱德华的女儿,爱德华与韩翱宇之间是敌对关系,这导致爱德华的几个孩子们,每次一听到韩翱宇的名字,都有种抵触感。
考虑到外公和奥利安娜都会不自在,韩湛便将见面地点定在了市区的家里。了解到奥利安娜跟宋翡对彼此都有好感,宋瓷便做主将宋翡两口子也叫了过来。
客人们还没到,宋瓷在厨房里做西餐,韩湛靠着冰箱跟宋瓷聊天。
“你是说,苏问这次来中国,是来寻亲的?”
“嗯。”
宋瓷将迷迭香丢进铸铁锅里,闻到牛排的香味,她就觉得饿了。考虑到韩湛是个大胃王,宋瓷给韩湛独自做了两份牛排。
“反正你有两份,韩哥,你要不要先来一份?”宋瓷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牛排递给韩湛。
韩湛无奈一笑,“行。”
他将盘子放在中岛台上,一边切牛排,一边问宋瓷:“苏问多大了,你知道吗?”
“比奥利安娜大三岁。”
韩湛点了点头,说:“那跟我一样大。”也跟阿伦的弟弟一样大。
但后面这话韩湛没说出来。
有些话说出来太早,怕会是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