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喧嚣的马蹄声徐徐靠近,随着勒马声与脚步落地之声响起,这茅草屋的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身形壮硕披坚执锐的羽林骑们,最先进入屋内,一见到楚云,顿时大喜,回头向外喊道:“大公子!找到车骑将军了!”
“车骑将军”四个字,听得李儒浑身一震,那本就八九不离十的猜测,顿时尘埃落定。
李儒实在是想不到,前一刻还被他吹捧上天的“天下奇人”,居然一直就站在与他咫尺之间的距离。
这当真是有种“有眼不识泰山”的感觉。
门外面色沉重的曹昂和陆真真随后也踏入本就空间狭窄的拥挤屋内。
一见到楚云除了右臂上有轻微的擦伤之外并无异样,曹昂和陆真真明显松了一口气。
“师弟,你没事吧?”
曹昂瞥了眼楚云的伤势,又将目光在李儒身上,如蜻蜓点水般看了一眼,最后直视楚云。
陆真真更是赶紧取出随身处理伤口的伤药,直接上前为楚云进行包扎处理。
“云哥哥,我们在山腰下找到一只老虎的尸体,子脩哥哥说那老虎身上的致命伤口,是你的青锋剑造成的,我们就立刻四处寻你的下落!”
看着陆真真受惊而关切的模样,楚云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把自己当亲人,顿时心头一暖,伸手在她柔顺的秀发下抚摸了一把,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这时,曹昂又看向李儒,问道:“不知这位是……?”
楚云冲曹昂意味深长地一笑,却只字不答。
见楚云不做回答,曹昂也是笑了笑,竟真的就没再追问下去。
目睹着一幕的李儒,更是当场被吓得头皮发麻!
在他听到陆真真提起“子脩”二字时,他就已然猜到了曹昂的身份。
李儒猜到眼前的少年人就是楚云,也知道楚云在曹氏宗族地位崇高。
但他还是没想到,楚云对于曹昂这位曹氏大公子,都可以做到对其问题避而不答。
更可怕的是,曹昂居然非但不生气,还一点儿也不在意!
这只能说明,二人的关系早已亲如兄弟,而且相互信任!
要知道在曹氏宗族这样的大家族里,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可能是相互提防,明争暗斗。
可曹昂和楚云没有血缘关系,却能做到兄友弟恭,这如何能不叫人感到恐怖?!
楚云自然是良臣,可曹操以及其未来继承人曹昂,又何尝不是明主?!
这良臣侍明主,曹氏焉有不夺得天下的道理?!
曹昂干笑着转换话题,笑道:“看样子,今天的比试,不用想也知道,是真真获胜了吧?”
看楚云的状况,曹昂也猜到这家伙今天是一无所获。
当然,如果那只老虎也算在狩猎成果内的话,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陆真真狩猎再多的兔子、野猪、麋鹿,也比不上一只老虎的有分量。
只不过,曹昂也早就看出楚云有意哄着陆真真让这丫头获胜,所以才配合楚云唱起双簧。
闻言,陆真真自是大喜过望,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带着满满的收获,趁着天色未晚,尽快离开这深山返回许都。
也许是有意给楚云留出空间,曹昂下令让众人先行去准备,就连他自己也带着陆真真离开。
最后,这残破的小茅屋内,又恢复沉寂,只剩下楚云与李儒二人。
也许二人之间还可以再畅谈天下大势,聊上个三天三夜。
但此时此刻,楚云对李儒只有一句话。
“你是留下,还是跟我走?”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已然在李儒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你……我是个罪人……你当真要收留一个罪人么?”
李儒心中已熄灭多年的希望之火,被楚云的一句话,重新点燃!
可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就好像一个人,在吃饱喝足时,会有更多的欲望、追求。
有的人追求财富,有的人追求权势,有的人则追求美人。
但是当一个人饥寒交迫,命在旦夕时,他已不敢去想的那么长远,只盼望下一顿能吃饱,有一件衣服能御寒。
而李儒现在,就是这已不敢有更多奢望的状态。
“‘罪人’么……?”
楚云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想我没资格去定义你是否是‘罪人’,但是……
倘若你当真认为自己背负着‘罪孽’的话,就用余生助我一起,让这天下再度一统,让百姓们从战乱之苦中解放出来吧!
这样一来,也许多少能为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恕罪,怎么样?”
李儒此刻心中仿佛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但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字。
“好。”
楚云莞尔一笑,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似的。
“还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么?”
“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至于其他的东西,你会替我准备好的,不是么?”
李儒笑了。
那张看似阴刻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就算是有意恭维,也很很难让人说出“好看”二字。
但这却是楚云第一次见到这人笑。
“原来你也会笑。”
“我当然会笑。”
李儒说完,只觉得两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太滑稽,脸上也笑得更欢。
当楚云带着李儒一起离开时,曹昂还是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命人将一匹骏马送给李儒。
李儒道了声谢,欣然收下。
倒是陆真真在路上不停旁敲侧击地询问着李儒的身份。
姑娘家本就好奇,而且在陆真真看来,能让楚云这般重视的人,放眼天下并不多。
这让她对这看似面相阴刻的中年男人的身份大感兴趣。
不过楚云并不打算过早暴露李儒的身份,所以即使陆真真软磨硬泡地问了一路,他还是来回打太极,就是不肯告诉她答案。
最后陆真真见自己撒娇都不起作用,只得无奈放弃。
因为她虽然想胡闹一下,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大小。
既然楚云无论如何都要掩盖这人的身份,那就证明楚云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重要理由。
到头来,陆真真也只能悻悻作罢,提醒楚云,不要忘了这次狩猎的赌约。
当日黄昏时分,楚云等人顺利抵达许都,曹昂、楚云、陆真真三兄妹就此分别。
曹昂打算负责交还兵马,陆真真打算返回丞相府休息。
至于楚云,则最先带着李儒,驾马驱车,回到楚府。
回到府上,楚云也只是让乔紫青向下交代,说李儒以后就是府上的门客之首。
还好按照李儒的说法,当初见过李儒,能认出他容貌的人,绝大多都已不在人世了。
二人踏进一间干净舒适的宽敞房间,楚云笑道:“以后你就是这间房的主人了,吃穿用度都尽管找账房,我如今也算得上家大业大,吃不穷的。”
“车骑将军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李儒俯下身子作揖,动容的险些流泪道。
“先生别这么客气,我既带你重回这滚滚红尘,自然也会负起责任。
你的身份,我不会轻易透露给外人的。”
李儒毕竟曾经助董为虐,不知有多少还记恨着他,若是被人知道他还活着,一来会有无数仇家想方设法要害他,二来收容了他的楚云也会名誉扫地,甚至连累曹操的声誉。
对于自己的声名狼藉,李儒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微微颔首,道:“谢过车骑将军,只是您莫非打算连丞相也瞒着么?”
“许都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瞒不住我叔父他老人家的。
眼下他虽然在外带兵,可早晚是要回来的。到时,我会对他如实相告。”
闻言,李儒本就尖刻的脸顿时露出苦瓜色。
楚云见他的脸色,就忍俊不禁。
也难怪李儒会这么担忧,要知道过去他和董卓、曹操等人都在朝为官时,可谓“一肚子坏水”的李儒给董卓出了太多阴狠之策,这别人不知道,曹操可是一清二楚。
甚至,二人之间也算稍有恩怨。
万一曹操知道李儒尚在人间,还成了楚云府上的门客,这还得了?
看透李儒忧虑之处的楚云笑道:“先生不必多虑,我叔父他老人家的心胸,还没有那么狭隘。
也许您当初做过一些与他老人家相对的事,但当初彼此立场不同。
如今岁月荏苒,时过境迁,董卓已死多年,他老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不会与你为难的。”
听楚云这般笃定的保证,李儒脸色才缓下来,再次道:“那就全仰仗太子太傅了。”
他知道,楚云说得没错,以楚云为曹操所立下的功勋,还有曹操对楚云的倚重和信任,要放下昔日与李儒之间那点小小的恩怨,实在算不上什么。
说到底,李儒虽然干过不少缺德事,但其实没做过任何针对曹操本人的事。
“无妨,先生就在我府上安生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或者府上的管家吴夫人都可以,只是有一点,先生若是没有必要,还是尽量少在外抛头露面的好。”
“多谢车骑将军,将军请放心,我也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李儒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程度,因此对楚云的收留格外感激。
二人聊了几句,楚云命人带李儒在府上熟悉一下环境,自己则去陪伴乔紫青。
“你带回来的那位先生,是什么来头?”
将新研制的药液装入瓶中,乔紫青见楚云前来,也倍感好奇地问道。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是一个很厉害,曾经很危险,或许现在也很危险的人物。”
“既然很危险,你又何必把他留在府上?”
“他虽然危险,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只是我师父和华老先生年事已高,我希望能看着他们长命百岁。”
“我明白,你放心吧,他不会害我们自己人的。”
看来,楚云错把李儒当成是什么贼匪或者刺客之流。
显然,她想得太简单了。
李儒这种人,当初是杀人不见血,一句话就祸国殃民,贻害苍生。
楚云之所以决意带李儒回来,不仅仅是因为二人能在这种时候相逢的奇妙缘分。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楚云知道,李儒曾经是怎样的人。
楚云很清楚自己性格上的优点和缺点。
他重视“善”,做事无法泯灭良心,总是下意识地从善良的一面去考虑事情。
在“恶”与“狠”这方面,他的造诣远远不够,这是一种天性使然。
说得严重一些,这些都是楚云的弱点。
楚云也知道,凭借一己之力,他很难攻克这些弱点,所以,他需要借助李儒来弥补他这方面的缺陷。
此后,如果有需要用一些“毒计”来达成目的,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楚云会让李儒出马,帮自己一把。
虽然楚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出现,但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楚云还是将李儒带了回来。
又过了七日,当曹操率大军抵达许都以南的西平城这一消息传到冀州时,袁谭、袁尚这对兄弟,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初曹操从邺城撤兵时,袁谭见曹操战败,本打算率军乘胜追击,但被袁尚极力制止,这件事,就已经让二人再度生出隔阂。
袁谭觉得袁尚信不过自己,这才阻止自己追击曹军,给了曹操安然撤回中原的机会,这种放虎归山的行径,让袁谭对袁尚极为不满。
而袁尚则觉得袁谭贪功冒进,且有借机拥兵自重,反叛夺其大位的意图。
近来,袁谭见自家将士们的盔甲在经历连番艰难的守城战后,早已破旧不堪,而袁尚手中掌握着不少新式盔甲,因而向袁尚请求给他手下的将士们更换一批新铠甲。
结果不出所料,袁尚拒绝得干脆利落,还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袁谭。
袁谭本就气得大怒,在也城外的自家营帐里又摔又砸,而问清楚缘由的谋士辛毗也向袁谭煽风点火,说:“当初大将军将主公您过继给袁基,就是收刘夫人和袁尚母子二人的挑唆!”
这一句话,顿时将袁谭心中的火药桶彻底点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