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宋轻云反感赌博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在他看来,打牌这种事情很无意义。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该做事,成就自己,人生才会不留遗憾。
不然,将来回首往事,青春年纪只剩下牌场,又是何等遗憾。
正因为本省是有名的麻省,宋轻云的禁赌令可说是激起众怒了。
大家目光中都是愤怒、不解和抵触,甚至是不以为然。
一个老人骂:“我打牌怎么了,我都七十多岁了,眼睛花了,看不了电视。一看就打瞌睡,只有打麻将才有点精神。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各人顾个人,你们当官的还管这个,这不是开历史的倒车吗?反正我就是要打,别说是你,就算是龚珍信来,我也要给他一拐杖。”
宋轻云很无奈,这是他来村里之后第一次被村民们声讨,劝解了半天见毫无用处,只得狼狈而去。
等到了陈建国家,他依旧有点心气不平。
“嘎!”一辆汽车刚发动就停到他面前,梅咏探出脑袋:“宋轻云我正要去找你。”
宋轻云:“找我干什么?”
梅咏:“我马上要回学校,跟你告别啊。”
宋轻云:“干嘛专门跑去找我,电话说一声就是……啊,你要走?”
梅咏道:“是啊,我也有我的事啊!这次来红石村主要是觉得这里气候不错,风景又好,才送父母和舅舅他们过来度假。现在人已经安顿好了,我也要走了。”
她说,彩云之南的那个省的一座大山上发现一株野生稻。那里有学校的一个实习基地,当地农林局的同志把信息反馈到学校后,白教授很激动,准备带着手下几个得力学生赶过去采样。
说着,梅咏就拿出手机,调出野生稻的照片。
宋轻云一看,却识不得。
这玩意儿是稻子,跟野草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是长在一个山坡的岩石缝隙里。
他好奇地问:“水稻水稻,怎么长山上?”
梅咏:“谁说稻子一定要长水中?”
那地方和红石村一样,冬天很暖和,稻子一年两熟。
野生稻都带着抗旱和防止病虫害的基因,现在正好成熟,取了种子回学校之后,可以保存在基因库里,未来未必不能用上。
宋轻云又问,你们不是搞葡萄的,还研究水稻。
梅咏回答说,只要和农业相关的都研究,只不过课题不同罢了。
宋轻云笑着说,去那边基地做什么呀,那么远那么麻烦,直接把基地放我们村不好吗,也免得来回折腾。
梅咏说宋轻云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老师的性格实在太倔强,不达到他的心愿,他死活都不肯松口的。再说了,你这里又不是必须的选项,他无所谓啊。
宋轻云还是不死心,说师妹,要不你别走了,把白教授哄到咱们村过年,实在不行我陪白老师打拳,随便他揍。
梅咏说真的要走了,再不走会被爹妈烦死。爹妈一天到晚就催她找男朋友,还让她试着和宋轻云处。
梅咏很苦恼,说:“师兄,我实在对你没感觉。”
宋轻云骇然:“师妹,说句实在话,你也实在没感觉啊,这不是为难人吗?要不,咱们试着处处?”
梅咏疑惑:“怎么试?”
宋轻云:“先是得看对眼,看多了,就顺眼了。”说罢,就用炯炯的目光盯着梅咏,引导:“我是萧站,我是萧站,你现在很喜欢我。”
“可你不是呀!”
“你先催眠自己,眼睛看着我,含情脉脉。”
梅咏定睛:“你是萧站,你是萧站……可你不是啊……”
宋轻云:“专注一点。”
“扑哧!”梅咏喷了:“师兄,放过我吧,太辣眼睛了。”
宋轻云也哈哈大笑:“受不了,受不了,这事太滑稽,咱们还是江湖路远,互相珍重吧!”
“走了,走了,宋轻云你以后不许再这么乱开玩笑。”
此刻,在陈建国家二楼,梅母和两个舅妈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这一幕。
一个舅妈道:“大姐,两孩子处得不错。”
梅母:“我还是觉得宋轻云这人太油,怕就怕将来梅咏拿不住他,会受欺负。”
另外一个舅妈笑道:“要说油,宋轻云能油过姐夫。姐夫才是真的油,一个农民的娃把你这个资本家小姐都骗到手,还不是因为能说会到哄得你开心。最后怎么着,还不是被你收拾得服帖。可见,一物降一物,梅咏未必就不能压他宋轻云一头。”
梅母沉吟:“倒是这个道理。”
“大姐你下来后得多教教梅咏,这种家庭领导权是需要争的。”
“说得对。”梅母:“宋轻云来做什么,走,咱们去看看。”
宋轻云找到高春容,问家里还有房间没有,自己母亲要来过春节,不方便住村两委,就挤这里。反正你这里多一个人不多,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不麻烦。
高春容说有房有房,咱们农村什么都缺,就是不却地儿。
宋轻云也不废话,转过去一千块伙食费。
高春容说哪里能要书记的钱,推辞半天。
可她还是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在二十四小时系统退款之前领了红包。
宋轻云提醒梅咏一家人不要打牌,实在要打他也管不着,但能不能不要在村里玩麻将。另外,拜托各位叔叔阿姨,我老娘最喜欢这个,你们就别带上她了。不然,我这个做驻村第一书记的带头破坏村两委决议,工作没办法开展。
梅咏一家都不满,说不打牌算是度假吗?
宋轻云又劝了半天,叔叔阿姨喊得口甜,她们才道,好吧,好吧,咱们开车去大队乡场茶馆打。反正也就十几分钟车程,不碍事。小宋,我们这可是看在你面子上哟。
宋轻云拱手:“我谢谢您,谢谢谢谢谢谢!”
忽然,梅咏二舅妈道:“宋轻云,你把你妈妈的微信名片推送给我们,加一下好友。大家都加一下。”
见宋轻云不解,她说,令堂既然要来过春节,大家吃住在一起,就是姐妹,先认识一下。
宋轻云不疑有他,就联系上母亲,让她和梅咏一大家亲戚加了好友。
总的来说梅咏的家世非常不错,她本身就是博士生。父母都是八十年代大学生,父亲省会机关退休处级干部,母亲是社会团体退休的事业单位员工。两个舅舅都是211,日子过得体面。
他们这样的人生活也讲究,来村子里的时候还带了烤箱,做了烘焙,就邀宋轻云一起喝下午茶。
气候干燥,宋轻云正渴得厉害,待梅母在山坡草地上铺上地毯,摆上点心,就迫不及待开始牛饮。
而那群阿姨们则端着红茶杯子小口小口品尝,喝上一小口,却要细声细气说上一大段话。什么杜拉斯、萨特、村上春树。
红石村四季如夏,在这料峭春日竟是满山野花。
饮着大吉岭,看着蓝天白云雪山,吹着醉人春风,甚是风雅。
宋轻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跟梅父唠前一阵子自己跟着黄明一家人出去捉黄鳝的事。两人都是农村娃出身,顿时找到共同语言,说到开心处笑得前伏后仰。
大约是觉得这两男人太粗俗,梅母和两个舅妈有一眼无一眼瞪他们。
宋轻云也不以意,心中却道:吃点心就吃点心,喝茶就喝茶,最终目的是止渴充饥,搞这么多仪式感做什么,真是累得慌。
他也不是没有文青过。
他学过声乐,下过围棋,背过《诗经》,那时候老爹还在世。有人遮风档雨,大可岁月静好。
可惜老爷子天不假年,丢下她们母子驾鹤西去。
该死的老宋同志,你这是逃避人生责任啊,你走了,咱们母子怎么办?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宋轻云在刹那间成熟。他知道,文学和艺术救不了自己的贫穷,风花雪月不能让娘俩填饱肚子,打发盈门的债主。只有文凭和努力学习才能让他和母亲从生活的泥潭里爬出来。于是,所以一切和谋生无关的东西都被他束之高阁。努力读书,努力考公务员,用尽全身力气生活……
梅母当了一辈子都市大小姐,娇生惯养,兴趣爱好广泛。喝下午茶就喝下午茶吧,她还带了一只萨克司,咳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卡卡顿顿吹了一曲《乡路带我回家》。
吹得好也罢,歹也罢,作为晚辈,宋轻云不予置评。只觉得这回家的路特别漫长,且道路上全是炮弹坑,颠得乘客异常难受。
“好!”梅咏两个舅舅和舅妈同时为这精彩的演出而折服,同时大声喝彩。
只宋轻云和梅家老爷子面面相觑,皆面露脑袋被人狠狠一锤的懵懂神情。
宋轻云也是干脆,立即起身:“公务繁忙,告辞。”
他脚下生风,一气走了一里地,才感觉心理里好受了些。
一个村民:“宋书记,今年的牛蛙冬眠结束得真早。”
宋轻云没好气:“那是人在吹萨克司?”
“撕啥,啥被撕了?”
“你这样形容也对,就是一种乐器,跟李双喜吹的唢呐一个道理。”
“可没有人家李道士吹得好听。”
“我看区别不是太大。”
看到宋轻云逃也似地走了,山坡上梅母面如寒霜,冷冷说:“我看这个宋轻云就是个俗人,很庸俗。”
梅父:“不好这样说人,我看孩子很朴实。”
“朴实,他朴实?”梅母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你看他油腔滑调的样子,我一见就来气。还大学生呢,没文化。”
梅父:“基层的同志都是这样,很朴素的。而且,人是理科生,不像你们文科生那么浪漫。”
梅母:“他如果将来去了省城,连音乐都不懂,有的场合怕是要露怯,也拿不出手。”
梅父:“喂喂,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人家什么时候说过要去省城了?”
梅母:“我不是太喜欢宋轻云,还得考察他一段时间。”
一个舅妈笑道:“这也是我刚才问宋轻云要他母亲微信的原因,人说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很大,我们只要了解了宋轻云妈妈的情况,大约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和梅咏是否合适。”
这回梅父没有反对,觉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