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颐浩拍板拍的不够响,因为十方还坚持每次赏格都重新谈。
因为鼓动赏格没有意义,物价变动太大,南宋比北宋物价涨了两三倍,钱早就不值钱了,谁知道过几年是不是还会涨。
所以每次赏格都需要重新谈,不能用一次的价格固定。
险些因此而破裂,李慢侯支持十方,提出了一个方案,也不能每次都谈,每年初谈一次即可,这一年的价格谈定后,藩镇不能肆意涨价,朝廷也不能无端压价。
军队问题这个最敏感的问题谈好之后,其他问题就容易谈了。
藩政问题,目前双方博弈的结果是谁都不管谁,谁都排斥谁。
范正己提出:“藩镇官吏,也应由朝廷统一安排。”
这也是有先例的,藩镇可不都是林永、徐明这些不听话的叛将,张荣、薛庆那样的巨寇,还有陈规那样的文官,这些文官当藩镇的时候,也跟当知州一样,不断向朝廷要人,要科举出身的文官充斥他们的幕僚。但林永他们把官职看做奖赏,封老弟兄还不够,根本不可能拿出来让朝廷安插书生。
十方也是这么成为官员的,他当然要维护藩镇的权力。
“藩镇官吏朝廷来安置,朝廷官员藩镇能不能安插?”
又是一个很大胆的提法,让李慢侯都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大胆,而是因为角度清新。
他附和道:“没错。若朝廷任命一些不喜藩镇的官员,对藩镇有害。为何藩镇不能加以干涉?”
其实也不需要多大权力,只需要对个别要害位置施加影响就够了,比如宰相任命,藩镇不可能认可一个要削藩的宰相,如果藩镇不同意,朝廷不能任命宰相,那样互信度就高了。
但这种事情,朝廷是不可能接受的,吕颐浩冷喝一声,险些又要发飙。
一想到昨日才刚刚谈好的藩兵问题,就忍了。大不了让藩镇继续自行其是,能用藩兵,就解燃眉之急了。
“那就明确。藩地内政,藩镇自决。”
李慢侯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权力,对他来说很重要,很多事情他就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去做了。正大光明的施行一些新政。
范正己点头,吕颐浩毕竟是执政多年的文臣,性格和脾气不好,但眼光还在,立刻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事关朝廷之事,需禀明朝廷!”
“可以。但朝廷也不能滥用此权,否则事事皆关乎朝廷,岂非事事藩镇无法自决?是否事关朝廷,得双方议定。藩镇可先决,若真关乎朝廷,双方可再议。”
李慢侯要的是一个先做事,后商量的权力,新政是没有旧规的,只有先做了,才知道影响。
朝廷有一个追溯的权力,吕颐浩也能接受,总比现在藩镇什么事都自行其是,朝廷完全干涉不了的强。
“藩镇军兴自便,事关朝廷!”
之前范宗尹对于江北土地是放弃的心态,给了十分宽泛的权力,其实危害最大的,就是这个军兴自便,这意味着藩镇不受节制的可以用兵,尤其对那些延边的藩镇,很容易不断惹出战争。
李慢侯不是一个好战的人,也不赞同用战争来维持藩镇权益这种权术,他反对任何权术政治,认为那很低级。
“藩镇兴军,可以先奏明朝廷。”
其实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虽然每次都是先出兵后上报,目的是为了保密。
但这依然刺激过朝廷的官僚们,比如出兵辽东,就让他们十分惊惧,担心女真人报复。直到现在,女真人每一次南下,都有人认为是李慢侯在辽东挑衅的结果。
“战时军兴,应该自便。”
李慢侯加了一条保险。他怕朝廷干涉过多,如果双方没有和议,那么就是战时,他就可以随便打。而不能派一个文官来,告诉你应该从哪里出兵,走哪一路,该用计还是用武,打仗,战略目标定出来后,就该给前线将领放权,让他们去执行,而不要管他们用什么手段。
“还是该知会朝廷的。”
吕颐浩道。
李慢侯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吕颐浩道:“战后总要表奏。”
李慢侯道:“这是自然!”
藩政谈完后是藩财。
藩财问题,也不是大问题。因为以前有诏令,藩财是可以截留的。上供的比例是按照祖制,一点都不多,李慢侯和这些藩镇加起来,一共不超过二十万贯。这是赵匡时候的祖制,说实话肯定是落伍的。宋朝财政早在赵匡没死之前,就不靠两税了,赵匡、赵广义兄弟在的时候,商税就开始占到三成,到了王安石变法后,商税已经超过农业两税,而祖制中的上供,只有两税的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九都是地方自用的部分。全国上供才两百万贯而已,而朝廷能直接调用的盐税就不下一千万贯。
“朝廷有诏命。茶盐之利归朝廷,藩镇不应截留!”
范宗尹设藩镇的时候,也想过茶盐才是主要财赋,上供直接就免了三年,但茶盐却要求由朝廷统一提举。但通过搞私盐,藩镇早就破坏了这个诏令,后来经过谈判,朝廷用允许江北印盐票,换取了一半盐税,换句话说,江北藩镇截留了一半不该截留的盐税。
不等李慢侯反对,十方就先反对了。
林永控制的通泰两州,占了两淮盐税的大半,两淮产盐由于放开产销限制,早就超过了历史之最,以前宋代最高峰,两淮产盐两亿斤。李慢侯控制了江南盐政,彻底放开限制,导致淮盐漫灌江南,产盐量已经高达五亿斤。这还只是正规的官盐,纳税的合法盐产,一斤十文钱,每年有五千万贯,地方分两千五百万贯,通泰分了一大半,每年收入超过一千万贯,比李慢侯收的还多。
可以说,通泰的盐税是林永的命根子,十方代表林永的利益,不可能在盐税上让步。
李慢侯此时站出来说话了:“地方分成的盐税不能动。我这边倒是有一笔钱可以交给朝廷。”
吕颐浩很意外,还有藩镇主动把钱拿出来给朝廷的。
“什么钱?有多少?”
说完吕颐浩就有些尴尬,跟个商贾一样,跟一群臭藩镇在这里商讨绳头小利,太耻辱了。
李慢侯笑道:“不多。一年也有个一两千万贯。”
吕颐浩道:“不是钱引?”
李慢侯道:“当然不是!制钱,盐票和粮票。”
一两千万贯可就不是绳头小利了。
“钱从哪里来?”
李慢侯道:“盐税啊。江南盐税!”
吕颐浩皱眉:“江南盐税不是给你了吗?”
这件事一直是吕颐浩认为赵鼎做的最大的蠢事,将朝廷盐税卖给了藩镇,还没能限制藩镇的财力。
李慢侯摇头:“哪是给我的?税是朝廷的税,或者你们打算跟江南州府分成?总之有一大笔余钱。每年扣过盐债钱息之后,剩下不少。”
江南盐税之前已经跟两淮差不多了,一方面是两淮生产遭到破坏,另一方面则是经济中心南移。江南盐场就分布在杭州以东的海盐等地,临近供应苏杭市场,这是两淮食盐无法比拟的优势。
放开市场限制之后,两淮盐场每年产量激增,纳税高达五千万贯,江南盐场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冲击,但也是增产的,今年收入肯定超过一千多万贯,而且增长速度很快,李慢侯预计,将来能稳定在两千万贯左右。
朝廷借了五千万盐债,李慢侯从市场上借到了六千五百万贯,除了一千五百万贯作为发行费被他跟两个公主瓜分外,这笔钱只需要付利息。利息只有一厘,一年才六百五十万贯,因此收入的盐税付息之后,有大量的剩余。这笔钱李慢侯拿走也可以,到期后他来还本,给朝廷后,他就不用还本了。
这才是正规的借国债模式。
吕颐浩心理暗恨,感觉赵鼎真是一个庸臣,竟然被藩镇骗了这么多钱。亏他他拿到五千万贯,还赢得了满朝称颂,岂不知藩镇从中每年还能额外刮到一两千万贯。
幸好有他吕颐浩在,一定要拿回这笔钱。
“既然税是朝廷的税,那就请郡王递解给户部吧!”
李慢侯摇了摇头:“虽然是朝廷的税,可是已经押出去了。是我东藩和两个公主做的保,要是将来朝廷不还钱,债主是要找我们的。”
吕颐浩道:“郡王放心,朝廷怎么会不还钱。”
李慢侯摇头:“朝廷说不还,我还能起兵反了不成?债主是一群商贾,能耐朝廷何?”
吕颐浩道:“那郡王的意思是?”
李慢侯道:“还是立个法吧。叫债法也好,贷法也好,你们定。跟债主们好好谈谈。”
吕颐浩道:“不如就在这里谈明白了。”
李慢侯摇头:“跟我谈不着啊。我又不是债主。你们得跟债主们谈。债主有权贵,有富商,全国各地都有。得请他们去临安谈谈。谈好了,我这个保人才好递解税余。不然就得留着还本。”
那笔钱李慢侯也没动,他的资金目前充足,偶尔紧张可以用借贷来应急,不需要压着大笔闲钱。
吕颐浩一想也是,跟一个个商贾谈,总比跟李慢侯这种有权有势的藩王谈更容易,料想一个个商贾也不敢狮子开口。
他心里还是权力那一套运转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