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李慢侯终于知道兀术为什么连六安都不敢救,扔下一万多契丹人就跑的真正原因。
原来岳飞已经打垮了李成。这让南下的兀术右翼彻底不安全了。连回头一战的条件都失去了。
岳飞是在平定杨幺之后,迅速北上的。平定杨幺势力,让整个南宋境内算是彻底平静下来。江南已经完全没有割据和反叛势力,岳飞顺势北上,从荆襄侧翼打击了正在跟田夏交战的李成,趁势收复荆襄六郡,并向光州、寿州攻来,兀术但凡跑的慢一点,就真的一个人都跑不出去了。
值得一说的是,这几年岳飞东征西讨,虽然打的都是巨寇、农民军,战斗力都不行,可是意义极为重大。一方面,先后打垮了曹成、孔彦舟和钟相杨幺集团,这三大荆湖地区割据力量,扩充了自己的兵力,锻炼了队伍,让岳家军彻底成型;另一方面,这几大叛军,是江南规模最大的叛军势力,几乎都是岳飞歼灭的。这让他以张俊部将的身份,迅速跻身跟张俊平起平坐的江南四将之一。
能爬这么快,除了能打之外,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岳飞有了政治上的文官盟友。这比立多少战功有时候更重要,这个盟友叫张浚,富平之战失败后,一直翻不了身。自请督战岳飞,先后剿灭这些反叛武装,也算洗脱了身上的罪责,重新积累起迈向中枢的功绩。
如果不是张浚督战,岳飞立多少功,其实都会算到张俊头上,岳飞也不可能不断扩编岳家军,因为他根本养不起。他作战所有的物资,其实都是张浚帮他筹措的,在这方面,张浚能量惊人。他自己会聚敛,而且威望足够高,岳飞要不到的物资,他能从地方上要到,甚至敢直接截留财赋,过后只需给朝廷写一份奏折说明,没人会觉得他有错,反而会认为他做事果断。而如果是岳飞直接截留地方财政,这可就要被弹劾为跋扈。这就是文官的优势!
岳家军拿下荆襄六郡,瞬间轰动朝野。因为这意味着,官兵首次收复失地,并且大大将边境推进到黄河附近。解除了李成集团,这几年来一直对四川的威胁。李成割据荆襄,一方面威胁江南,另一方面则是威胁四川,他也多次派兵试图入川,都被击退。一旦李成入川,川陕防线瞬间崩溃。金兵从川陕,经荆襄的大迂回就能成型。
岳家军刚刚震动朝野,很快就有更大的战功惊动天下,赵立指挥的徐宿会战终于分出胜负。就在李慢侯和兀术在无为军纠缠的时候,赵立主力已经扫荡徐州西部,火急火燎的向南京推进。接着跟刘豫集团的精锐,在南京应天府展开为期一个多月的攻防战。
最终赵立亲冒矢石,拼着身受重伤,成功攻陷这座都城。
消息是在正月里先后传到临安的,赵构收到消息后,立刻宣布大赦天下。
满朝文武纷纷上贺表的同时,高呼北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赵构没有犹豫,第一次认真思考北伐是不是真的具备条件。
在议论北伐前,还是先议功。
文官都认为,赵立功劳最大,因为赵立攻占了南京。张浚则认为岳飞功劳最大,因为岳飞收复失地最多。
功劳第一、第二,主要就在这两人之间争论起来。对张浚来说,岳飞功劳越大,就说明他功劳越大,他可是都师的帅臣。
就在双方还没争出结果的时候,赵立和岳飞两人的奏章先后到了朝堂,这二人竟同时认为李慢侯功劳最大。
岳飞说,他能击溃李成主力,收复荆襄,全赖李成主力被拖在黄州。李成被拖在黄州,虽然是黄州藩镇田夏之功,但田夏之所以能在这里坚守,又是因为李慢侯在无为军等地拖住了兀术主力。
赵立则说,他之所以能够攻下徐州、进取南京,除了将士用命之外,是因为李慢侯大公无私,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他,让他拥有了足以战胜强敌的优势兵力。如果没有李慢侯添给他的两万步兵、两万精骑,还不断用水军运送粮草给养,他是万万不可能在南京坚持一个多月的。
这时候李慢侯的报功奏章也到了,他到没有争头功。只是给部下请功,他这次立的功,就不是一
个容易彰显出来的功劳。论歼敌,跑了兀术,论复地,一寸未复。但他之前安排的几只偏师,则先后取得了佳绩。
范温趁着刘豫主力在南京,成功夺取了莱州;姜滑更轻松,在水师护送登陆后,很快就打下了登州;花马刘带着游骑,轻取沂州和密州两个以山地为主的穷州。
李慢侯没有给自己请功,反而为自己之前的军事行动进行辩护。他分析认为,这次女真人南下,仅仅摸到长江边,就不得不丢掉近半兵力北逃。不是女真人打不动,而是他们打不着了。因为辽东的军事行动,让女真主力不得不屯集在辽东,女真人已经失去了从辽东长途奔袭江南的机动力量。
所以这次被迫征发四万契丹人,还丢掉了两万骑兵。经过这次战事表明,女真人已经无法威胁到长江。
最后李慢侯建议,士马修整三月,春夏之际,就可以大举北伐,一举收复河南之地。
就算李慢侯不提,赵构发现他可能也不能阻挡。韩世忠、岳飞这些人积极请战,要求提兵北进中原。连张俊都有些按捺不住,也就是刘光世如佛爷一样,不动如山。
文官中,吕颐浩跟张浚互相争功,但也都坚持北伐。
可这时候一个难题突然摆在了赵构面前,金国同意议和了。十二月的时候,金国使者就到了临安,态度十分高傲。当时兀术饮马长江,金国使者李永寿、王翊来报聘,态度傲慢,要求南宋释放刘豫的战俘,并跟刘豫划江而治。当时赵构心惊胆战,兀术饮马长江,李成寇掠荆襄,他连句硬话都不敢说。
现在才刚过正月,形势就大变了。赵构立刻将两个金使请出来,向他们通报战况。金使简直不敢相信,等真的确认之后,态度立刻大变。声称大金皇帝宽仁慈厚,愿与大宋和睦相处,互通有无。
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大家也别划江而治了,而是划河而治,陕西也还给大宋。
面对这个方案,赵构心里一百个同意,但不动声色,问是划新河还是旧河。黄河改道南流,当然北流那只也没断,只是水变少了。金使回答当然是划新河,这意味着淮河以北的涟水军、海州、淮阳军,以及李慢侯刚刚收复的半个山东,都要割让给金国。但却能换回一个陕西。
经济上肯定不划算,但战略上似乎有可取之处。关陇之地是龙兴之地,强兵劲马尽出关陇。张浚和吴阶兄弟一直想恢复关陇,重建西军。由陕西出关,收复中原,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赵构自己不敢决定,而是将议案扔到朝堂上讨论,果然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争论不休。又扩大讨论,请领兵将领上书。其实主要是想探一探李慢侯的口风,毕竟割出去的土地,都在他控制下。
不等李慢侯回复,赵立就率先反对。认为收复中原,不需要和谈。他说三月以后,等他士马歇足,提兵自取。
李慢侯上书,认为和谈是可以谈的,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反复去谈。但不认为金国有诚意,任何不以实际控制区为基础的方案,一定别有图谋,目的在于挑拨大宋朝堂争执,金国有意拖延时间,迟缓大宋北伐。
赵构也觉得,他压不住汹汹的北伐声音,他没有勇气站到大多数人对立面。否则之前不会那么急迫的跟秦桧划清界限。而且他也带着侥幸心理,万一北伐胜利了呢?
怎么可能胜利?赵构立刻就打消了这种侥幸。他无疑是怯懦的人,跟他的父兄一样,不一样的是,他的父兄是感情的怯懦,在怯懦中往往带有很强的侥幸,于是时而恐惧,时而激进。而他是理性的怯懦,他不相信侥幸。不可能的事情,他连试都不敢去试。
可是站在所有要求北伐的势力车轮前,又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两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矛盾,让赵构无比纠结起来。
深思熟虑之后,他只能同意北伐,尽管他认为那不可能胜利,一想到在辽阔无垠的河北平原上,面对漫山遍野的女真骑兵冲锋,他就感到不寒而栗。但这只是远忧,数百万失去家园,枕戈待旦的要恢复家园的北人,才是他的近患,他能站在这些人的对立面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