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二路这边今天十分热闹。
半上午的时候,一行五六辆挂着警灯的汽车排队驶入,然后停在附近一片出了名的富裕人家——林家门外。
不少老百姓得知消息特地跑来看热闹。
倒是没敢走近,林家对面的马路牙子和人行道上几乎人满为患。
郭永坤赫然在列,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
他倒不是故意过来的,只是今天难得休息,陪老妈和姐姐去菜场买菜,还在集市上逛了逛,回来刚好碰上。
也算巧了。
“这不是林红道家吗?”李秀梅问。
她对小儿子和林红道之间最近的斗争,一无所知。
旁边的郭永慧倒还知道一些。
“嗯。”郭永坤点点头。
“诶,老嫂子,你也在啊。”这时旁边有熟人打招呼。
老郭家毕竟也住在一片,虽说高门大户,平时深入简出,但那只是对郭永坤他们而言,李秀梅没事还是会出来闲逛一下,活动一下腿脚。
“哦秋红啊,你也在呀。”李秀梅笑着招呼,也就跟对方闲聊起来。
女人嘛,总爱八卦,甭管多大年纪。
被唤作秋红的女人跟她搭话的时候,眼神还时不时地在郭永坤和郭永慧两人身上打量。
郭永慧回以微笑。
郭永坤干脆当做没看见。
因为这个女人他知道,附近出名的撒泼上吊一条街,比他有名多了。
好多街坊只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从来没有照过面。
“到底什么事啊?”李秀梅问。
秋红回道:“老嫂子,你没看报纸吗?”
“没嘞,眼睛都花了,不好使。”
“哦,那我告诉你吧,这个林家摊上大事啦!”秋红一惊一乍,便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也不嫌麻烦,尽数讲出来。
大抵就是新闻上报道的那些,林家弄虚作假,搞豆腐渣工程,现在房子建成没人买,欠下一屁股债。
“老嫂子,你是不知道,这林家坏着呢,赚昧心钱,平时过得比谁都潇洒,现在欠人家钱还不想还。这不,我刚听说派出所的人从里面搜出一百多万现金,一百多万哪!”
李秀梅见对方夸张的目光探来,感觉这个时候自己好像应该表现出一些惊讶,于是瞪眼道:“是吗?”
“嗯!千真万确。”
两人这边聊得正嗨,郭永慧突然将弟弟拉到一旁,小声问:“查封?”
“应该吧。“郭永坤同样压低声音说:“欠了一个多亿,资产全部被查封都不够。”
“都是你搞的?”
郭永坤白眼一翻,道:“姐,搞这个字眼,可不太文雅。”
“不跟你开玩笑,说真的。”郭永慧没好气道。
“前面一些事情是,但现在发生的跟我没关系,都是连锁反应。”郭永坤实话实话。
“那林红道会坐牢吗?”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他只是搞了个烂工程而已,再说房子也没卖出去。”
郭永慧哦了一声后,表情凝重道:“那咱们家里的人最近都要小心一些。”
她对这件事也不算特别清楚,最近一直在忙着组建自己的计算机公司,但对弟弟和林红道过往的故事,以及林红道的为人,已经有了一个比较细致的了解。
“不用。”郭永坤笑着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为什么?”郭永慧不解道:“小心一点总没错吧。不是你说的吗,这个人性格阴暗,做事不择手段?你现在弄得他倾家荡产,连家都被抄了,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放心吧姐,孙猴子再厉害,也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你们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像以往一样,不用理他。”
郭永坤胸有成竹。
他难道不知以林红道的性格有可能狗急跳墙吗?
不知道家人有可能存在危险吗?
他早就做好安排。
想要保护家人,没必要一定要搞几个保镖跟着他们,从而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这实非他所愿。
傍晚。
市区西南方向,已经远离市中心的一个城中村。
一辆电动三轮子,拉着一车包包件件,车斗里还坐着三个满身颓废的人,驶入村子后左拐右拐,在一间有些年头的青石瓦房前停下。
“到了啊!”司机师傅说。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应了一声,率先从车斗里跳下,左右一瞥,发现四周无人后,从夹克衫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摞钞票,取出一张最小的五块钱,递了过去。
见师傅直接塞进口袋,男人连道:“不是说好的四块五吗,还找五毛。”
师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从裤袋里翻出五角钱,往他手上一塞,“给给给。”
完了还催促道:“你们快点,我还赶着回去吃饭呢!”
“你不帮忙卸下东西?”
“我卸个毛,就你这种五毛钱都抠的人,我还帮你卸货?”
“你再说一遍!”
车斗里又跳下一个人,是个年轻男人,竖着大背头,只是已经有些凌乱。
望着司机师傅目光不善。
“咋的,想打架啊,来呀,怕你啊?”司机师傅也来了火气。
什么个东西,也不看看几斤几两,就敢在他面前咋呼。
他一天要上下几千斤的货,像这种百二十斤的玩意,一只手扔老远。
“红道,别别别,忍忍,忍忍。”一个皮肤细嫩、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从背后抱住年轻男人,一个劲劝阻。
总算没打起来。
东西一卸到地上,司机师傅就一脚踹下去走了。
中年男人掏出钥匙,上前打开腐朽木门上的一把黄铜锁。
“走吧红道,进去,这地方不差的,你二舅经常派人过来打理,毕竟是家里的祖宅,妈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年轻男人有气无力地点头,踱步走进,也没去拎东西。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被母亲骗了。
什么不差,明明差到不能再差!
堂屋里连个水泥地都没有,还是砖墙,家具什么的也缺胳膊少腿,跟个猪圈差不多!
“这地方怎么住人?!”年轻男人怒喝。
“红道,就忍忍吧。”
中年男人长叹口气,“爸这儿是夹了点钱,可现在如果住什么好地方,不是摆明地告诉那帮家伙咱们手里有钱吗?况且也不多呀,不省着点用的话,接下来都不知道怎么生活。”
“是啊,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中年女人也在一旁帮腔。
我特么只会伸,屈不了!
林红道心中怒吼,他这一生都没住过这么差的房子。
感觉像个牢房或坟墓,要把他彻底关押或埋葬在这里。
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老林,你先带儿子把东西搬进来,我去厨房收拾一下,好做饭。”
“去吧。”
三人都是一整天没吃饭,之前是没时间也没心情,现在缓下来,已然饿到不行。
林红道整个人愠怒在那里,父亲喊他帮忙搬东西,也没有理会,独自将这所老房子打量了一遍。
里面只有两间卧室,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都是新买的。
他的那张单人床居然连床垫都没有,下面铺的是木板,这就是他亲舅舅干的事?
自己有钱有势的时候,可没少给他好处。
“红道啊,你二舅怪有心的,厨房里弄了个还挺新的冰箱,里面吃的也有。”这时,厨房那边传来母亲有些欣喜的声音。
我有他!
他当初说要做生意,自己反手就是一万块甩给他,现在弄个二手冰箱,外加一点剩菜残羹你就开心了?
林红道双目血红,满腔怒火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父亲有所察觉,没有再喊他做什么,一个人将东西搬进来,将床铺什么的都弄好。
“吃饭了!”
堂屋里,带着霉斑的四方桌上饭菜已经摆好。
两个菜,一个蒜末小白菜,一个红烧茄子。
林红道瞥了一眼后,直接将母亲递过来的筷子拍飞老远。
“这就是陈达明那个王八蛋准备的吃的?!”
“不不不,还有,我看大晚上的没做。”母亲赶紧解释。
可惜没用。
林红道已经彻底爆发。
一脚踹翻靠背椅后,夺门而出。
“红道,红道……”
“算啦,别追了,让他冷静一下吧。”
林父将妻子拉住后,重新坐回椅子上,捧起桌面上的一碗米饭,却半天无法下咽。
别说儿子,连他突然从一个水泥厂老板,沦落到如此境地,心情都难以平静,积压在心里的怒火都快憋出内伤。
他明白儿子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环境,可他就能接受吗?
他一辈子也没住过这种房子啊!
从小就被人唤作大少爷。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旁边的妻子泪如雨落。
再说林红道,冲出家门后,他直接头也不回地向村口走去。
父母以为他需要冷静一下,不,他们想错了,他林红道不需要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
他心中无尽的怒火,唯有两个字才能平复——报复!
“郭永坤,我林红道就算死,都不会让你好过!”
半个小时后,工业二路。
路过一家杂货店时,林红道买了一只最贵的水果刀,藏在袖子里,向着目的地继续进发,一往无前。
“你,站住。”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
林红道诧异回头,不知身后何时多出两名混混打扮的青年人,一人胳膊上还有个硕大的猛虎纹身。
“干嘛?”
“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扭头回去。”
林红道微微眯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你还看不出来吗?”
猛虎哥嘿嘿笑道:“林红道啊林红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别整歪心思,没用的,鬼哥发了江湖令,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想冲到郭老板家给他一刀?
“省省吧。你现在可算道上的大名人,街上随便哪个兄弟都认识你,你根本没有机会,懂吗?”
这就是郭永坤的计划。
以免林红道狗急跳墙看好他就行,何必要打扰家人的生活,对吧?
恰好也有这个资源,鬼哥手下别的不多,就人多。
“郭永坤,你个天杀的王八蛋!”
林红道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对着夜空竭力嘶吼。
他想犯个罪,居然都没有机会。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想着,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