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觉张溪扯了扯她的袖子,黄宜安抬头茫然问道:“怎么了?”
张溪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又用眼神示意她端杯。
黄宜安连忙端起酒杯,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周,这才发现寿阳公主已经祝词完毕,众人正举杯敬酒。
黄宜安连忙随众起身,躬身敬酒。
饮毕,落座。
这种宴会向来重在应酬,不在饮食。
觥筹交错之间,奉承不断。
寿阳公主听多了只觉得无趣。
宴席一结束,寿阳公主便起身,笑道:“枯坐无趣,不如去殿外观赏雪景。苍山茫茫、玉干琼枝,别有一番风姿趣味。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自是连声附和。
于是寿阳公主当先,李嬷嬷和庆嬷嬷陪侍两旁,余下之人皆自觉按照方才的座次,依次而下。
黄宜安倒是想敬陪末座的,奈何寿阳公主已经将她的坐席同张溪安排在一处,她若是此时退缩,非但显得怯懦——虽然她早已习惯,也并不在乎别人的嘲笑;还显得不识抬举,辜负了寿阳公主的一番美意不说,只怕更引得他人议论不休。
权衡一番,黄宜安还是选择乖乖与张溪并肩而行。
积翠宫的各座建筑之间,均有长廊相连,彩绘鲜明、曲折逶迤,如长龙起伏。
众人便沿着长廊,时而上行、时而下行,曲折盘桓,游览四周雪景。
走了没两步,寿阳公主便点了张溪、申小姐、黄宜安三个作陪。
想了想,寿阳公主向身后扫了一眼,见队伍末有个披着天青色滚毛边斗篷的姑娘,瞧着温驯和婉的,身份应该也不高,便也点了来作陪。
郑玉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一时愣在那里。
直到身边的人好心提醒她,她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垂首趋行上前,屈膝行礼道:“臣女郑玉烟,多谢公主抬爱。”
寿阳公主抬手笑道:“起来吧。”
郑玉烟连忙谢恩,自觉走到黄宜安身边,垂手侍立。
寿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黄宜安陪侍在旁,就不显得突兀了。
于是,众人投向黄宜安的艳羡与妒忌的目光,便分了一半给郑玉烟。
人群中,明缃恨得差点将手炉摔在地上。
郑玉烟全靠着她,才能名列一等,如今凭什么越过她去,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
别人或许不清楚,然而她却早就得过父亲的叮嘱了,今日之会,名为游赏雪景,实则是为了立后选妃!陪在寿阳公主身边的那个眼生的嬷嬷,听说就是李太后特地派遣来考察各位待选之女的!
她虽然特意瞒了郑玉烟,然而以郑玉烟的心机不可能猜不到。
如今有了机会陪侍在寿阳公主身边,以郑玉烟的性子,还不得铆足了劲儿,直奔着皇后之位而去!
虽说皇后之后,还有二妃,然而妃乃妾室,如何能与正室皇后相比?
兰芳见明缃气得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怕她气急之下闯出祸端来,连忙轻轻拉了拉她的斗篷。
明缃会意,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果如明缃所料,接下来的一路上,郑玉烟竭尽所能,势要在寿阳公主面前留下一个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寿阳公主说要做咏雪诗,不消片刻,郑玉烟便口占一首七律,虽然比不得申小姐的格调韵味,却胜在速度上力压群芳;
寿阳公主说起某个与雪有关的典故,郑玉烟便立刻接上去,还能迁移延伸一番,说些民间雪景的趣事,引得寿阳公主好奇不已;
寿阳公主提起某幅与雪有关的丹青,郑玉烟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能接上话,还提起自己于雪上作画的乐事,引得寿阳公主恨不能立刻趟进雪窝里,也试一试;
总之,一条长廊走下来,郑玉烟已经成功吸引了全部火力。
黄宜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郑玉烟的才情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入了皇帝的眼。
在一群只读过《女诫》、会写几个大字的后妃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能吟诗作对的佼佼者,她要是皇帝,只怕也会注意上。
譬如眼下一脸惊奇的寿阳公主,就成功地被郑玉烟吸引了。
“没想到郑小姐才学如此渊博。”寿阳公主笑道,“语言更是风趣。本宫听了,倒像是自己也打雪仗、作雪画了一般。”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在母后划定的一后二妃的待选名册里呢?
寿阳公主看了一眼庆嬷嬷。
庆嬷嬷微微摇了摇头。
寿阳公主不免好奇,接下来的一路上便有意多了解郑玉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同郑玉烟说话。
郑玉烟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的欢喜之色几乎无法掩饰。
黄宜安见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
有郑玉烟挡在前面,只怕谁都入不了皇帝的眼了!
张溪却不免忧虑。
若是郑玉烟入了宫,无论是为后为妃,于英国公府总是不利的。
毕竟,赏桂花会上双方已经撕破了脸……
雪景虽好,天气却实在寒冷。
到了傍晚时分,寿阳公主便起驾回宫了。
黄宜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起伏的群山、巍峨的宫殿,积雪在夕阳的余晖中显现出耀目的金黄,分外巍峨壮丽。
再见了!
不,再也不见!
黄宜安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溪回到英国公府之后,将南海子发生的诸事都一一告知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听罢沉吟道:“这么说来,缃姐儿竟打算入宫不成?”
张溪无奈地点点头,低声叹道:“缃妹妹一向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
如今明缃回了明家,不论是明达还是明缃,都不会放弃这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英国公夫人想起明缃自小与张溪明里暗里相争,即便是认输也不过是以退为进,后来更是为了嫁给张溪而不惜设局,以自己清誉做赌……
“唉,这孩子……”
所有的怜爱与痛心,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张溪道:“我看寿阳公主似乎很喜欢郑小姐,若是郑小姐将来入了宫……”
英国公夫人摆断了她,道:“我看却未必。寿阳公主或许很喜欢她,庆嬷嬷却未必喜欢这样上蹿下跳、逢迎媚上之人。
“再说了,即便是郑玉烟来日入了宫,不论是为后还是为妃,难道咱们还会怕了她不成?后宫不得干政,就连太后娘娘不也事事都听张首辅的?”
英国公府从开国屹立至今,可不是几句枕头风就能吹倒的。
更何况,以皇帝的圣明,只怕枕头风未必能吹得起。
她现在担心的是黄宜安。
“你说,寿阳公主为什么要请黄小姐?”英国公夫人凝眉道,“她的名字应该已经被划去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