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皇帝大约还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位郑小姐呢,若是此时向张潭发难问罪,说不得皇帝就会趁机提出重立皇后,与那位郑小姐重结旧缘呢?
到时候,李太后定然会勃然大怒。
而妖妃媚主祸国的罪名,也将会分一半到他和冯永亭的头上。
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实在不想被这些事情分神。
冯永亭见张圭神色不耐,连忙应下。
张圭又叮嘱道:“陛下虽然没有追究你的罪责,但是你却不可不主动请罪。只是消息还被陛下压着,该如何行事,你心里要有个章程。”
否则,贸然请罪非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会引得皇帝怀疑除了冯林,冯永亭在乾清宫还安插有别的眼线,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多谢张大人提点。”冯永亭拱手致谢。
张圭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冯永亭大半生都在宫里度过,这种事情具体该怎么做,根本无需他教。
送走了冯永亭,张圭却没有忙着继续处理政务,而是看向乾清宫的方向,目露沉思。
在这件事情当中,皇帝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被英国公挑唆、愤而惩处背叛自己的近侍的少年天子吗?
且说冯永亭一路回了皇宫,先交割清楚了差事,立刻便去御书房向皇帝请罪。
“臣有罪,请陛下重重责罚!”
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冯永亭行跪拜大礼,痛声请罪。
祁钰佯作惊讶,明知故问:“冯大伴这是做什么?你何罪之有?”
冯永亭痛哭流涕、言辞恳切地叩首道:“臣教子无方,致使冯林无状,获罪下狱,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祁钰顿了顿,没有像以往那样亲手扶冯永亭起身,而是问道:“冯林无状,与冯大伴何关?”
语气平静无波,还带着一些好奇不解,然而话里的试探之意却让冯永亭心惊。
看来英国公这个老匹夫,已经成功挑起了皇帝对他的疑心。
思虑不过一瞬,冯永亭立刻痛哭请罪道:“冯林乃臣之义子,更是臣举荐到陛下身边的伺候的,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当受其责。”
祁钰听罢,心中大为失望。
冯林因何获罪,他不信冯永亭真的不知道。
即便是消息被他暂时压下,可以冯永亭的机警,也该想得到半个月前冯林向他泄露的“军机”才对。
可是冯永亭却什么都没有交代,只会避重就轻地求罚。
呵,所谓求罚,不过是换种方式求恕而已。
“冯大伴且先起来。”祁钰像往常一样亲手扶起了冯永亭,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冯林犯错,与你又有何干?”
说罢,又格外施恩道:“不过,既是冯大伴如此重情,那便去内狱送冯林最后一程吧。”
最后一程?
冯永亭一怔,却没有开口替冯林求情,只是躬身哽咽道:“谢陛下隆恩!”
“唉,冯大伴如此心痛欲碎,这让朕怎么能放心呢?”祁钰叹了口气,吩咐身边一个面生的内侍,道:“田义,你随冯大伴去内狱探视,记得小心伺候着。冯大伴若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田义连忙躬身领命。
面对皇帝真诚的关心,冯永亭唯有叩谢圣恩。
田义,文书房的小管事,这就是皇帝钦定的接替冯林的人吗?
第二日,英国公下朝时,与冯永亭于御阶下“偶遇”。
两人一番言语机锋下来,互相会意,“一笑泯恩仇”。
等回府之后,英国公与家人说起此事,大家俱都松了一口气。
张溪道:“明儿我去一趟黄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妹妹,免得她也跟着一直悬心。”
英国公点点头,叮嘱张溪:“此番能够成事,多亏了黄小姐提醒,你去时记得备上礼物,聊表谢意。”
若不是黄宜安提起冯林,他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冯永亭的权力荣宠都是李太后和皇帝赐予的,要想绵延不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忠贞不渝。
可谁又能够想得到,冯永亭竟然胆子大到直接将干儿子安插到皇帝和李太后身边,充作耳目呢?
不管冯永亭有没有谋反之心,眼下都唯有弃车保帅,以免牵连到他自己。
经此一事,冯永亭绝不会再不知深浅地犯到英国公府的头上。
张溪笑着应了。
第二天,张溪便带了礼物,上门答谢黄宜安。
黄宜安得知此事,亦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不免暗忖:前世冯林可是直到冯永亭被皇帝清算,才因与冯永亭关系亲近而被革职驱逐的,今生却因为她的关系,早早地便下了内狱,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今生与前世,到底是不同了呵……
正如黄宜安所料,冯永亭到内狱痛心疾首地责骂冯林辜负圣恩之后,冯林羞愧难当,当即便痛哭流涕、哀声悔过,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夜里,冯林便咬舌自尽了。
消息送到御前,祁钰默然片刻,沉声道:“知道了。”
到底是陪伴了他数年的玩伴,他也曾真心信任过冯林的,只可惜……
不过,冯林的死,究竟是辜负皇恩、羞愧难当,唯有以死谢罪;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祁钰仔细地回想田义随冯永亭到内狱探视冯林回来之后的禀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只得暂且放下。
然而自此后却对冯永亭起了防备之心。
先是卷缸里的美人画像被冯永亭“无意间”发现,后是冯林“无意间”向冯永亭泄露了他和张池那日的谈话,这让他很难继续相信,冯大伴依旧是幼时那个他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冯林一案了结时,英国公府的二管事张宏与黄伦请的庄客杨富和杨贵兄弟两个,也已经带着使命,出了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地往西北赶去。
一路风餐露宿,三人终于赶在二月下旬,抵达嘉峪关,投上名帖,求见张澜。
见到名帖的那一瞬,张澜有片刻的愣神。
当初他之所以给黄宜安写那么一封农事专著的书信,一来是因为君子重然诺,至死不能负;二来,满腔的幽怨、深情,也总得有个寄托发泄处。
名帖和信一起送回京之后,他虽然也有过期待,却从来都不敢奢想,黄宜安竟然会真的给他回应,而且还很快就用上了这张名帖。
“快快有请!”张澜收起名帖,吩咐下去。
既然今生无缘做夫妻,那便共同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给这段有缘无分的相遇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张宏三人被小兵请到了公房内。
见礼寒暄毕,三人呈上两封手书。
一封是英国公的,一封是黄伦的。
张澜接了,暗自叹息。
他和她,今生到底是宫墙相隔,连互通音讯的资格也没有了……
飞快地浏览完两封信,除了语气不同,内容并无二致,都是让他协助三人,在关内试种长绒棉。
“三位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请暂歇一晚,待我安排妥当,明日咱们再去田间视察。”张澜笑道。
张宏三人连忙躬身应诺,由小兵领着下去休息去了。
张澜一个人对着那张名帖,失神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