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个秘密原本随着张振被千刀万剐,应当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更不会再有人提起。
只是没想到,这个军阀怎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难道知道些什么?不,我不能说当初发生过什么事,绝对不能!
但一股莫名的冲动,就是在反复催促他,不应该撒谎。这般隐瞒起来,便有一股深深的愧疚感,让他难以承受。
他咬着牙,天人交战,大脑不断提醒自己不能说,可是嘴巴却不听使唤。
“父皇驾崩之时,朕在随侍的陪同下,的确前来请过安。”
他说得很艰难,在旁人听来,就像内心在激烈挣扎一般。
魏燃双目微微眯起,有点意思。
“随侍?可是那位跟随陛下潜邸一同出来的田令兹,田内侍?”
这回皇帝沉默了许久,他知道那两个字至关重要,一旦说出,什么秘密都不再隐瞒得住。
这番沉默,即便是屏气凝神于书房外偷听的寿宁公主也不由好奇起来。先帝死前的一系列布置,可以说都是为了寿宁公主成功掌权而准备,寿宁公主是知道一切的。
可那些布置,随着父皇当晚很不正常的忽然驾崩,一切都烟消云散。皇帝在张振帮助下,一系列手段使出,将寿宁公主幽禁于宫中,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想到这里,寿宁公主不由默念出一个名字——张振,然后双目睁大,隔着门窗死死望向书房当中。
魏燃也同时想到了张振,见皇帝久久沉默不语,很有些惊讶,这个秘密如此重要,他居然暂时抵抗住了阿离的言灵术。
阿离正要加大术法的力度,魏燃却先说出了两个字,“张振?”
皇帝脑海轰然一震,一切心防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骤然崩塌。
他神色狰狞,双手死死扣着书桌边缘,也幸好他不会武功,否则用劲之下,书桌岂非要被他抓裂?
“是……是张内侍……”
“呵呵,张振不是先帝的随侍吗?怎会成为陛下你的随侍的?”
皇帝喘着粗气,“李爱卿,你不要在迫朕了……朕不想再说下去。”
“陛下虽是先帝独子,也是先帝指认的继承人。可军权政权,听闻先帝钟意的却是寿宁公主殿下。当晚陛下前去探视,真的只是探视?先帝怎会那么巧的在陛下探视之后忽然驾崩?”
“父皇……父皇本就病入膏肓,随时都有龙驭宾天的可能,怎能……怎能……”他的神色越发狰狞,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双目四下观望,总觉得似乎有个幽灵就在附近窥视着他。
而那个幽灵,正是那晚被张振刺激穴位后,死得十分痛苦凄惨,无法瞑目的先帝。
他不由站起来,转头望向龙榻。先帝的龙榻虽然宽大舒适,但并不奢华。皇帝的龙榻,虽然从未睡过,但并不妨碍上面镀金镶银缀玉,极尽奢侈。
他粗重的呼吸变成剧烈的喘气,双目圆睁的看向床榻,总觉得上面躺着一个人,而奢华的床榻也变成先帝平日里所睡的那个床榻。
“不,不,不!不是我!”
皇帝的声音出现破音,变得十分尖锐。寿宁公主在外面越听越不对劲,几乎忍不住要冲进来。但感知到魏燃并没有做任何动作,还是坐在原地,便暂时压下沸腾的心绪。
魏燃隐约猜到了一些,嘴角带着讥诮,“不是你?那是谁?张振?”
“张……张振?!没错,就是张振!他懂武功,他武功厉害,是他封住了父皇你的哑穴,不是我!一切都是他动的手,与儿臣无关,与儿臣无关啊!
你去找张振吧,是他下的手!我是你亲儿子啊,也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不能找我,我死了,咱们李唐皇室可就绝后了!”
寿宁公主再也忍受不住,猛的推门而入。魏燃抱着阿离,坐在原地,抬头看来。
“公主殿下,你终于忍不住了。”
“是啊,你的武功这么高,我这点微末伎俩,如何瞒得过你。可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似乎犯了癔症。”
“癔症?什么癔症让他这么清楚的说出了父皇当初的事?!李剡!父皇当日驾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你必须解释清楚。”
皇帝缓缓转过头,双目当中满是血丝,猛的跑过来,扑到寿宁公主身前,抱着她的双脚。
“皇姐,皇姐,救我!父皇来向我索命了!不是我杀的父皇,是张振,是张振干的啊!”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内心的愧疚、恐惧、不安诸多情绪爆发之下,一股脑的将那晚发生的事全部复述了一遍。
寿宁公主知道杀死先帝的竟然有这个懦弱无能的皇弟的时候,无比震惊,心中对张振的恨意更是无与伦比。
她双目含泪看向魏燃,“听说你剐了张振两千八百刀?”
“他少了一支手,所以到不了三千刀。”
“我突然觉得你此番谋逆,就这件事做得最正确。”
魏燃站起来,将阿离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公主殿下,大喜大悲都对身体不好,李某先告辞了。”
魏燃离开后,寿宁公主提着皇帝的衣领拎起来,“原来父皇是被你这废物引外人所害!他好不容易中兴的大唐,也被你败坏至此。我李家亡不亡在百姓,也不亡在藩镇,就是亡在你这不肖子孙手上!”
然后痛殴一顿皇帝,将他反锁在这间书房中一夜。
离开之后的寿宁公主,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对于未来满是茫然,脚步踉跄着返回了自己宫内……
魏燃以皇帝诏命,要求长安城所有文武百官皆去李承业陵前拜祭,不允许任何人请假,即便重病都必须参与,否则凤林军马蹄之下,不会留情。
就在陵前,皇帝忽然感到十分愧疚,以帝王之尊,竟然在李承业墓前下跪哭泣,看得文武百官惊讶不已,却慑于凤林军威势,无人敢于上前阻拦。
李家三兄弟看着皇帝的表现,无动于衷。魏燃已将皇帝在李承业之死的背后,扮演的角色告知给了自家兄弟,他们当然无法原谅这个皇帝。
但也知道弑君之名,即便他们已经攻入长安也不敢轻犯。这么干了,就真与天下为敌,受人围攻,再无退路。
陡然间,皇帝忽然高声叫道:“县侯,朕本知道张振这些阉宦奸佞的阴谋,可朕过于懦弱,不敢阻止,任由他们矫诏行事,是朕害了你。朕愧对忠臣,这大唐江山,朕没脸继续安坐。只能一死方能抚慰忠魂!”
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帝显然言不由衷,满脸都是挣扎之色,但嘴里就是不受控制的说出这些,并且声情并茂。
而接下来的动作,才更加让在场众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