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乃至朝中都因为太子把二皇子从假山推下来事件而变得不平静,弹劾太子不悌的奏表如雪花一般落到了泰康帝的御案上,但还有一部分御史却缄默不语,没有参与到这一场针对太子的风潮之中。
甚至,他们看那些上蹿下跳的同僚如同在看一个不怕死的勇士。
且不说太子殿下究竟是不是真的把二皇子带上假山后又把人推下来,就算他真那么做了,皇上难道会因此便厌弃了他精心教养多年的长子?这些人恐怕正是主动送上门供他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而太子真的会对自己年幼的弟弟下此毒手吗?他们不信,许多大臣都不相信,但这并不妨碍部分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把事情闹大,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新人和蠢货,被挑唆着上蹿下跳,还以为能够借此博一个上位,乃至青史留名的机会。
太子却并不是个好欺负的,天下最好的先生们都没能教出一个他们想要的、翩翩君子如风的太子,他高傲、矜贵,性子乖张,对人充满了戒心,且聪明、勤勉,某些时候还是个小心眼。
这世间能让他放下身段卖乖的人,数不完十根手指头,还每一个都对他爱护有加,是他的坚实后盾。
比如他亲舅舅,因为他的事情,往日有事没事都懒得上朝的瑞王爷在新婚第四天就出现在了大朝会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一众弹劾太子不悌、残忍的大臣们心中惴惴,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
散朝后,景玥直入长春宫看望太子,却看到他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他弟弟的小床上,没有功课作业,爽得不要不要的。
二皇子坐在旁边的地上玩一只彩色木马,看到他进来,当即就把一根胖乎乎的食指竖放在嘴前,噘着嘴“嘘”了一声。
不要吵醒他哥哥!
景玥看着他脸上颜色诡异的药膏,小孩子皮嫩,一点点擦伤就肿得厉害,但同时,小孩子的恢复能力更好,才一天,红肿已基本消退,伤口也已经结痂,在脸上药膏之下凝结了细碎的一层。
可见确实伤得不重。
景玥默默的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在他蓦然瞪圆的眼神下一手把太子拎了起来。
太子睡得正香,突然遭到袭击,尚未完全清醒就先挥了过来,“啪”一声被景玥轻松的擒住手腕,他顿时大怒,“哪个大胆奴……舅舅?”
他瞬间清醒,脸上、眼底的困倦一扫而空,然后略心虚的看着自己被擒拿住的手腕。
当然,就算心虚,他也绝不能表现出来,眼珠一转就往景玥的身后张望,一脸期待的问道:“阿姐也来了吗?”
就算云萝和景玥已经成亲,太子也坚决不改口,舅舅仍是舅舅,阿姐仍是阿姐,如果一定要改口,他也只想改舅舅的。
景玥睨他一眼,然后随手又把他扔回到了二殿下的小床上,“她没来。”
太子揉揉眼睛,又打一个哈欠,失落的“哦”了一声,阿姐不在,他真是看都不想看这个人一眼。
二皇子仰着头看景玥,然后四肢着地飞快的爬到了小床边,扶着床腿坐在地毯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兄长。
太子伸手把他拎上去,随意的往怀里一搂,然后抬头问景玥,“舅舅怎么今日就进宫来了?是为了昨日之事?”
昨日没能出宫去给舅舅添堵,真是不痛快得很。
二皇子乖乖的待在兄长怀里,也抬头仰望他,那双与太子如出一辙,也与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丝毫没有昨日被信任的兄长推下假山的恐惧和惊扰。
景玥收回目光看向太子,问他:“怎么回事?”
太子捏着二弟的胖爪子,抱怨道:“还不是这小子,非得要往那假山上爬,若不是想早点安抚住他,我也能早点出宫,我能由着他?结果他自己不老实从上面摔了下来,还被人把残害手足的帽子扣到了本太子的头上!”
“他自己掉下来的?”
“不然呢?”太子歪了下脑袋,惊讶道,“难道舅舅怀疑我们身边人有异心?不会的,爹娘还有我都盯着呢,就算当真有人藏得深,但昨日确实是二弟他自己掉下假山,我两只眼睛都看得真真的。”
二皇子也歪过了脑袋,他好像听见兄长在叫他。
太子无情地把他的脸推了回去,瞪着他说道:“要不是你不听话,我现在怎么会被困在母后宫里出不去?小害人精!”
二皇子含着手指歪了歪头,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自顾自的冲他“咯咯”笑了起来。
太子一脸忧伤,他二弟好像有点傻,怎么办?还有没有得救?
景玥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是谁咬你一口?”
太子愣了下,随后说:“啊,一个花园里洒扫的粗使宫女,突然站出来说她亲眼看见是我把二弟哄上假山,再从上面把人推下来。当时,我爹娘、太医,还有正跟我爹商议政事,听闻二弟出事后也跟着过来看望的几位大人都在场,想要堵上她的嘴也来不及了。”
而那宫女在指认完太子后就自知活不了,竟是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假山上,吓得太子慌忙伸手去捂弟弟的眼睛,不愿意他还未懂事就看到这样血腥恐怖的事情。
这些事,景玥其实在进宫前就已经都听说了,但他总要再亲自问一声太子,才好判断事情的真假。
什么?太子也有可能说谎?
太子才不屑于跟他说这种谎言呢。
看到太子眼下的乌黑,景玥难得温情的摸了摸他的头,不料下一秒就看到他一脸嫌弃,仿佛遇上了多么恶心的肉麻事。
景玥心一堵,也是万分嫌恶的收回了手,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转头对他说:“我叫人给你送些安神汤来。”
太子翻着眼皮抬高了下巴,一脸傲然的说道:“本宫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呢!”
景玥摸了摸手腕,说:“请你阿姐给你配药。”
“那行!”
几乎是咬着他舅舅的最后两个字答应下来,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
景玥嗤笑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阿萝亲自动手熬一碗安神汤,让太子领教一下社会险恶?
当云萝在瑞王府听到无痕的传话时,不由得眉头扬起,可见的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太子昨日看到宫女撞死在他面前受了惊吓,想要喝我亲手熬的安神汤?”
无痕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老实诚恳,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小时候……也受到过类似的惊吓,昨日那件事大概是激起了他小时候的梦魇,今日见到他,只见他眼下一片乌黑,显见是没睡好,还嘴硬不肯喝太医配的安神汤。殿下向来与您亲近,王爷与他说请您为他熬安神汤的时候,他才一口答应下来。”
云萝想起了当年在庆安镇上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看似伶俐乖巧,实则满心乖戾的小公子,虽然仍觉得要她亲自动手的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如果不是做的东西连自己都嫌弃,她其实对下厨这件事还是很有些兴趣的。
熬安神汤也是下厨的一种嘛。
于是仔细斟酌,配了药方后又亲自在小厨房熬了一碗安神汤。
颜色是奇怪了点,气味也略诡异,但药效是绝对有保证的,保证一碗下去就能安睡几个时辰。
安安稳稳的睡上几个时辰,人的精神也就养回来了。
老太妃听说孙媳妇要亲自给太子熬安神汤,也过来看望,起先嘴里还抱怨着景玥不会心疼人,怎么能叫媳妇亲自熬汤呢?又不是没下人伺候。直到她老人家看到云萝眼里的光和花费大半个时辰熬成的安神汤。
老太太不由得沉默了,屏住呼吸,悄悄的、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小半步,在云萝转头望过来的时候立刻挂上最慈祥的笑容,“熬好了?这就让人送进宫去。”
云萝的眼角微微下垂,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眼珠稍稍往边上游离的时候还流转着一丝小狡黠,说道:“我亲自送,顺道看看太子和二殿下。”
这东西,别人恐怕送不进宫,更送不到太子面前。
目送云萝出府,老太妃小心的呼吸,又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呢?再能干的人也总有那么几样不擅长的,不擅厨艺也没啥大不了,这原本就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的女主子的必备手艺,谁家王妃需要亲自下厨作羹汤?
于是,老太妃心安理得的回了福安堂,还熏了个香,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太子喝了那碗汤之后,会不会喝出问题。
有啥好担心的?她家孙媳妇的医术可是经过了战场洗礼,千万将士的共同认证的,别人想求都求不到。再说,她与太子一向姐弟情深,会把不好的东西给太子吃下肚子吗?
味道差点就差点吧,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下,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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