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广平王府设宴的日子,六月酷暑,但王府荷花池边却被安置得甚是清凉。
水边有微风,徐徐吹过宽敞的轩榭,吹动四角的冰盆,将凉意轻轻拂到轩榭内的每个人身上。
人坐在其中感觉不到许多暑气,还能一边与人交谈,一边欣赏轩外的风景,风景有花、有水、有假山、有楼阁、还有人。
总有那么些活跃的郎君和小娘子,头顶的烈日都挡不住他们游玩的脚步,撑着一柄诗画谢意的油纸伞漫步在荷花池边,美人与美景交相辉映,更添几分生动与鲜活。
女客在这边的菡萏轩,男客在那边的芙蕖榭,两边相距不远,侧耳就能听见彼此的笑闹声。
广平王太妃坐在上首主位,转头与衡阳长公主说:“府中许久没这般热闹了,看到这些年轻人,我这个老婆子也仿佛跟着鲜活了起来,连喘气都格外的舒畅。”
长公主笑了一声,说:“这是他们的荣幸。”
广平王太妃年近花甲,看上去却并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暮气沉沉,反而衣着精致,妆容精致,但又不至于过于出挑,配上她那张似乎天生温柔的笑脸,虽样样精致尊贵,看上去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望而生畏,是个和善慈祥的老太太。
她出身尊贵,满腹才华,年轻时也曾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已故的老广平王对她十分敬爱,一辈子都只守着她一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通房,成为无数那一代女子艳羡的对象。
老广平王故去之后,她依然是广平王府说一不二的太妃娘娘,如今的广平王妃在她面前如同鹌鹑一般,顾安庭兄妹三人也才能在她的羽翼下安然长大。
当然,没有一个人的人生能十全十美,对她老人家来说,此生最大的不如意大概就是有一个迷恋安平侯府庶出女的儿子,她纵是有千般手段,对上唯一的儿子也不由得束手束脚,狠不下心肠。
她看了眼池边柳树下,不知在和卫漓几人说什么的大孙子,又看着安静坐在长公主旁边的云萝,说道:“这是老婆子的荣幸,像安宁郡主这样水晶一般的剔透人儿,真是看一眼都觉得赚了。都说安宁郡主难请,回京三年,出席过的各家宴会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今日能在我家的花宴上看到她,够老婆子吹嘘上好几年了。”
长公主掩嘴一笑,“您太抬举她了。我这个女儿最是贪嘴,宴席上的这许多佳肴不知有多吸引她,哪里会不愿意出门走动?不过是回京三年,却有半数的时间往江南跑,来来回回的我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广平王太妃抚掌而笑,道:“贪吃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祖母,殿下许是不知,您那个婆婆年轻时最爱往茶楼酒肆里钻,想要知道谁家的馄饨最好吃,哪家的肉最香,谁家的鱼堪称一绝,只管去问她就对了!”
说到这儿,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之色,说道:“可惜,她后来就随老侯去了江南,想要见上一面都变得千难万难。”
长公主吃了一口茶,笑道:“母亲也十分想念京城的人物,只是江南少不了她坐镇,或许等一切平定下来,她老人家才能放下这千斤重担,此后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太妃神情微动,却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而是又看向了云萝,说:“郡主真是把殿下和卫侯的好相貌挑着长,这样剔透可爱的小娘子,往后也不知谁家有那个福气能把她求进门。恍惚记着,似乎快要及笄了吧?殿下可曾想过要挑个怎样的女婿?”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长公主则看了云萝一眼,似乎颇有些苦恼的说:“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长在我的身边,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早早的把她嫁了出去。纵使有千般缺点,在我看来却又觉得没有一个郎君能配得上我闺女,生怕把她给委屈了。”
“女儿家总是娇贵的,终身之事更容不得一点马虎。殿下一腔慈母心肠,自然要细细斟酌,人品、才学、家世需得样样俱全,不然如何配得上这掌中宝,心肝肉?”
长公主笑逐颜开,“还是您老懂我。”
旁边的刘大夫人说道:“安宁郡主这样的人品相貌,殿下只需把门禁稍稍放松,求亲的媒人恐怕就要踏破了府上的门槛。我家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郎,年纪与郡主正相仿,虽没啥出息,但殿下您挑选女婿的时候不妨也考虑一下,说不定哪一点就招了您的欢喜,那我家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坐她旁边的另一位夫人说道:“府上的郎君哪个都是好人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尽是嫌弃?你不知满京城的有多少人羡慕你家儿郎个顶个的出息?”
刘大夫人连忙说道:“哎呦,快快住嘴!我这是故意说的差一些,长公主就会觉得我家儿郎可能确实不大好,但事后一查,发现竟还有可取之处,那不就更加的印象深刻?”
一席话,把周围的夫人太太们都逗笑了,坐她另一边的温夫人把手帕往她那边一扔,笑骂道:“为了骗个小姑娘,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刘大夫人扼腕叹息,“像你这种家里有许多姑娘的人,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为了让家里的臭小子们都能娶上合意的媳妇,你不知我走在外头有多心虚,但凡遇上个家里有姑娘的,还未说话,我这气就先短了一截。”
这话再次惹得夫人太太们哄笑起来,尚书令家的苏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她,骂道:“你就贫吧!真该让你婆婆和妯娌们都来看看你在外头是怎么搅弄风雨的。”
“老夫人,您这可吓不倒我,我婆婆和弟妹们都还指望着我给他们骗孙媳妇和儿媳妇呢!”
“哎呦,瞧把你给张狂的!”
刘大夫人抿嘴一笑,说道:“我家的媳妇都能这样张狂,毕竟,男儿实在是不值钱,找不着媳妇的男儿更不值钱。”
温夫人推了她一下,嗔道:“真是越说越不像样,还有这么多小娘子在这呢,你也不怕吓着了她们。”
“那不是正好?让她们都知晓知晓我家的媳妇有多自在,往后我得省多少心呀?”
几个老夫人都笑得倒进了身旁丫鬟或儿媳、孙媳的怀里,有人挥着手说:“快快快,去找找秦大娘子来了没有,让她来看看她这将来的婆婆是怎么臭不要脸的!”
闻言,刘大夫人连忙讨饶道:“您老可手下留情,为了喝媳妇茶,我连见面礼都早好几年就备下了,您就算不心疼我,好歹别让那见面礼继续蒙尘,怪可惜的。”
刘大夫人一人hold住全场,气氛被她挑得高高的,不管成精的老夫人还是年轻的少奶奶,甚至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们,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不自觉的融入到这个氛围之中。
云萝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刘大夫人转头对她嫣然一笑。
云萝也不由抿嘴轻弯眸,对刘家人的好感来自阿婆,以及他们几次有意无意的帮衬。
而从始至终,两方都不曾把话说明。
在夫人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云萝看到了在轩榭外朝她招手的温二姑娘,身边跟着始终不离左右的叶蓁蓁。
长公主也注意到了,就侧头对云萝说:“坐在这里有什么趣儿?出去跟小姑娘玩吧。”
云萝默默的点头,从座位上离开,走出了菡萏轩,与温如初和叶蓁蓁汇合。
一出去,温如初就飞快的把她拉到了旁边,不满的抱怨道:“大人们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你都不觉得无趣吗?”
云萝转头看向轩内,那里面坐着的,可不止一个小姑娘。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只一会儿,就仿佛身上都粘腻了起来,云萝面无表情的说:“外面太热了。”
坐在轩榭里,享受着冰盆和清风的吹拂难道不舒爽吗?
温如初飞快的摇着团扇,吹动她颊边的青丝随风纷扬,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说:“那边凉亭里有人在斗诗,我们过去看看吧。”
云萝怀疑的看着她,“你何时对诗词有兴趣了?”
温二姑娘的脸上出现一丝窘迫,挥着团扇就往云萝身上拍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温如初:“……”
叶蓁蓁在旁边捂嘴偷笑,顿时惹得温二姑娘对她怒目而视,可惜叶蓁蓁丝毫不惧,还跟云萝说:“她哪里是要去看人作诗?分明是想去看人。”
一句话,顿时让温二姑娘面红耳赤,还要犟嘴,“什么人值得本姑娘亲自去看?”
却不知她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云萝“哦”了一声,直接忽略温如初,问叶蓁蓁:“是什么人值得温二姑娘亲自去看?”
叶蓁蓁捂着嘴吃吃地笑,在温如初的瞪视下好歹给她留了最后的一点点颜面,没有直面回答云萝的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去看了就知道。”
哦,这么明显吗?
云萝也不由多了几分兴致,和她们一起沿着池边的树荫走,到了正在斗诗的凉亭。
亭中有许多人,有男有女十分热闹,而云萝却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边缘的兄长和景玥。
两人也都看到了云萝,卫漓下意识先看了眼身旁的景玥,轻哼一声后要朝这边走过来,却见景玥已先他一步,眨个眼的工夫就到了云萝面前。
卫漓:“……”
景玥可不管好友是否堵心,从云萝出现,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她,别的皆是虚妄。
其实,看到阿萝坐在轩榭内,似乎并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他一直忍着没有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他打开折扇给她扇风,轻声问道:“怎么到这边来了?外头热的很,可别中了暑气。”
其实,这里又是树荫又是凉亭的,并没有那么炎热。明明刚才还恨不得去把她抢出来,现在看到她额头上被闷出来的汗珠,却又忍不住心疼了。
云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温如初,发现她也正炯炯地看着这边,默默的把头转了回来,跟景玥说:“我听说这里有人在斗诗。”
“阿萝喜欢诗词吗?”景玥目光微闪,已经暗暗的在心里琢磨开了。
如果阿萝喜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得了魁首。
云萝不知他的心思,直言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陪着如初过来看看。”
景玥转头看了眼温如初,略敷衍的打招呼道:“温二小姐,有劳你陪阿萝玩耍。”
温二姑娘瞬间冷漠脸,要不是还缺了点胆子,她真想呸他一声:瞎了你的狗眼!
可惜,她就缺了那么一点胆子。
叶蓁蓁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她总觉得瑞王爷好像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她这边瞄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唉,她其实想跟他打听一些父亲的事,父亲虽来信,说他已安全地回到了岭南,但究竟如何,她心里却一直悬着,瑞王爷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可是,她现在有点不敢开口,总觉得打扰了他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其实,瑞王爷这样温柔细致的模样,就已经吓到她了。
他果然对云萝有不轨的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