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元宵那晚从太子殿下的口中知道了些许朝廷动向,云萝就惦记上了回江南之事,连元宵灯会上的游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元宵,朝廷官员也都要开始上班了,卫漓如今仍在刑部,当着一个小小的刑部书令史,短时间内泰康帝没打算再给他挪位置。
到了十八那一天,天使登门,果然送来了一封册封云萝为郡主的圣旨,封号安宁。
送走天使之后,长公主捧着圣旨看了会儿,然后仔细的收起来放到了云萝的手上,笑眯眯的说道:“有了这个,同龄的贵女圈中就再没有身份比你更尊贵的,又有娘在后面给你撑腰,你便是想要横着走都行。”
各家宗室王府之中倒是还有几位郡主,但她们并不比云萝与泰康帝来得更亲近,身份相等的情况下,圣眷浓厚,与当权者是否亲近便成了另一个彰显地位的标准。
当今皇上至今没有公主,也没有亲兄弟,最亲近的便是如今的皇家宗正简亲王,简亲王的父亲与先帝是异母的亲兄弟,所以在今日之前,京城贵女中最有地位的便是简亲王府的安如郡主。
云萝拿着这封圣旨,却只放了一小部分心思在这上面。
明日进宫谢恩,她该怎么向皇帝舅舅提及跟随传旨的天使一起回江南?而在此之前,她也应该把这件事先跟娘和哥哥商量一下。
长公主见她捧着圣旨并没有喜形于色,淡定得好像跟平常没甚区别,便问道:“浅儿可是不喜欢?”
“没有。”身份的提升,地位的增高,谁会不喜欢?她想了下,便说道,“元宵那天,我听瑾儿说,之后还要派天使到江南去宣旨。”
长公主愣了下,眼中有些恍然,不禁搂着她问道:“浅儿可是想念白水村的亲人了?”
云萝也不掩饰,“确实有点想他们。”
长公主搂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舍不得跟女儿分开,但她还是说道:“我轻易不能离京,这身子也禁不住长途跋涉,你哥哥又要开始在朝中走动,没以前那般自在了。你回去一趟也好,以往都是你哥哥每年到江南去陪老太太十天半个月的,以后就由你代劳了吧。”
云萝从她怀里抬头看她,又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长公主莞尔,又变得有些娇娇气气的,轻哼着说道:“就算要去也不急在一时,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
既然都定下了要回江南,云萝反倒也不着急了,只是让几个丫鬟给她一点点的收拾东西。
次日,云萝进宫谢恩,也与皇帝舅舅说起了这件事。
“浅儿想回江南?”泰康帝听闻之后十分惊讶,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姐姐。
长公主倒是淡定,喝了口水说道:“母亲一个人在江南,许久没看见我也有些不放心,以前都是逸之去探望她老人家的,现在逸之被你扔进了刑部,也没那么多空闲了,就让浅儿去吧,顺道还能去她长大的村子看看那边的亲人。反正你都是要派人去宣旨,不如就让浅儿当了这个天使吧,身份足够,对那边也熟,做什么都比别人容易。”
云萝眼角一抽,她其实只是想蹭一下队伍而已,毕竟这个时代不同于几百上千年后,出门远行还是多些人比较安全。
却没想到,公主娘竟然直接提议让她当天使,而皇帝舅舅竟然还是一副思考的模样!
“也不是不行,不过时间得往后拖延一些。”泰康帝说,“浅儿要的牌匾还在工部赶制,大约需得十天半月的时间,而如今朝中最大的事情是三月的春闱,只剩一个多月了,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江南那边有几个学子还是浅儿的熟识,你在这个时候离京可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不如就等春闱放榜之后?”
云萝痛快的点头,“好。”
正好还能把好消息先一步带回去!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不过暂时并没有对外宣扬,反正朝中百官如今都在为春闱忙碌,根本就没人在意一个好运的乡下人家的些许圣宠。
不过从那个乡下出来的安宁郡主倒是值得多多关注。
土豆和玉米在送进宫里之后就再没有出过幺蛾子了,那些想要毁去它们的人也没了动静,而被推出来的替罪羊阮贺一家都没有等到秋后,出了正月就直接拉出大牢给斩了。
百姓们听说这位曾经的兵部侍郎竟是因为意图毁去新出的高产粮种,才会被皇上问罪抄斩,在行刑的那天纷纷涌到刑场,朝阮家人扔出了他们手里的臭鸡蛋、烂叶子。
监斩官见百姓们扔得差不多了,才捂着鼻子走上了刑台,俯身在阮贺的面前轻声说道:“软大人,你回头看看,看看你的妻儿因为你受到了多大的折辱,你当真忍心他们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走到绝路?”
阮贺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等了半晌也没见他说出什么来。
监斩官“啧”了一声,他也没抱阮贺会服软的希望,不过是想要最后努力一下罢了。
这个年,这位曾经的阮侍郎过得可不大好,从刑部提审到大理寺,日日严刑拷打,他都没有松口说出什么来,真不知是被抓住了多大的把柄。
监斩官侧头看了眼系着草绳跪在行刑台上的人,又看向到了这步田地仍不肯松口的阮贺,冷笑一声,转身下了行刑台,待到日上中天,令牌落地,“行刑!”
日子进入二月,京城的大小客栈都已经被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挤满了,且还有更多的学子陆陆续续的赶到京城。
京城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无数诗会、文会、茶会、游园会,大小酒楼茶馆中的生意爆棚,城内城外的各处风景点都随处可见穿着儒衫的学子举人。
此时的云萝却在城郊的一座皇庄种土豆。
皇庄不大,总共也不过百多亩田地,这是随着册封郡主的圣旨一起赏赐给云萝的,离京城很近,背靠大山位置也不错,土地肥沃,如今特意划出了几亩来种植新作物。
经过一个冬季和正月的催芽,每一个土豆上面都长出了一个个的芽苞,长的那些足有成年人的一指长。
云萝指挥着庄户将土豆按照芽的生长切块,拌上草木灰,先晾两天,然后再埋入土中。
庄子上都是经验老到的老农,知道这东西去年已经在江南种过一茬,眼下手里的就是从江南送过来的,这让他们对新作物的怀疑都消失了,云萝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虽然云萝其实也没多少经验,除了少少的一点从书上看来的知识,她自己动手种植的经验就只有去年在白水村的那一次而已。
幸好这也不需要太精湛的技术,土豆这个东西,扔一个到泥土里面,如果不腐烂,等时间到了,它自己就会长出一窝来。
“其实我也只种过一次,许多都是凭空想出来的,你们都是庄稼好手,之后更多的事情还要靠你们。”
庄头正拿着把菜刀小心翼翼的切割着土豆,闻言连忙说道:“郡主太谦虚了,陛下都说了能种出这两样新的粮食来多亏了郡主您,我们都听您的吩咐,您说该咋做就咋做!”
在院里切土豆的更多的却是妇人,平时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现在却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切坏了一颗芽,连说话的嗓门都没平常时候的响亮了。
“我去年进城的时候听到城里人都在说这个土豆,稀稀拉拉的一亩地能种出五百多斤呢,这以后要是种得多了,岂不是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也不知这土豆是个啥味儿,有人说味道不大好,有人却说好吃得很。”
“那都是瞎说的,多稀罕的东西啊,连陛下都舍不得多吃,都省了下来做种子,有几个人有那福气尝过这个味儿?”
“郡主之前说了,等这一茬种出来后,就挑出那些太小的、不能留种的分给咱尝尝味儿。哎呦喂,这可是城里人都吃不着的好东西,倒是要给我们先吃上了。”
庄头却更在意另一样作物,“敢问郡主,那玉米要到何时耕种?”
“等天气再暖一些。”她坐在太阳底下,看着最后的薄薄一层积雪也正在逐渐化成水滴从屋顶滚落下来,转头跟庄头说道,“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至少要等到没有霜冻才行。土豆埋在地下,天气冷点也无妨,玉米却是长在地上,遇上霜冻就被冻坏了。不过具体要如何还得你们自己慢慢摸索,今年种得迟一点,明年种得早一些,看看收成后的产量哪个高,不用着急马上就掌握最合适的耕种时节,这本来也不是能在一两年内就研究出来的事情。”
可惜当年不曾专门学过农业方面的知识,只从课本和其他途径零星得到的信息,顶多只能做个参考作用。
也亏得她今生在乡下住了十二年,就算依然不擅农事,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多懂了些。
庄头听她这么说就松了口气,又莫名的有种肩上担了重量的感觉。
然后他又听见郡主说道:“如今是因为种子稀少也用好田好地来种植,就是为了能多收获一些种子,等以后不用为种子发愁了,就不能浪费好地来种粗粮,还是应当以米面为主。”
“是。”又禁不住好奇的问道,“敢问郡主,那土豆和玉米是不是不怎么好吃?”
“比米面要粗糙些,但也不难吃。玉米磨成粉,和水摊成薄脆的煎饼,那香味能传得整个庄子都是,就是香,单独吃的话却有点拉嗓子。至于土豆,它其实不是纯粹的粮食,就是吃着顶饱,味道的话还是烧成菜比较好吃,淡蒸着吃有一股涩味,口感粉粉的有点类似山薯,不甜。”
“咕咚”一声,庄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是听着就觉得有些馋了。
云萝默然,又忽然跟他说:“这土豆发了芽就不能再吃,有毒。”
“哎呦!”手中菜刀一偏差点切到他的手指头,下一秒看着手里土豆的眼神都变了,“有……有毒?”
其他听见的人也都纷纷停下了动作,看着土豆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在任何时候,毒物都是让人畏惧的存在。
云萝半点没有吓坏了人的自觉,手里的小刀比菜刀更灵活,几下就将每一个芽块分开,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吃进肚子里就没关系,就像其他的东西发霉腐烂了也不能吃一样,它只有在发芽的时候才会产生毒素,当然,烂了臭了肯定也不能再吃。”
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气氛放松下来,越发觉得这位郡主大人瞧着虽冷冰冰的不怎么好亲近,但其实脾气好得很,对他们这些卑贱之人也没有一点看不起的模样,明明不爱说话,但当他们去问问题的时候,只要能回答的,她都会特别耐心的给他们解答。
送到京城的土豆本来就不多,云萝在小皇庄里待了不到四天就把土豆都种了下去,之后要怎么伺候也把她知道的都交代给了庄头,才登上马车离开庄子。
从庄子到京城有大约十多里路,马车辘辘,在将要过城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语调,“终于到京城了!这千里迢迢又天寒地冻的,马车颠得我屁股疼,骑马却要被风吹,赶考一回也太不容易了!”
另一个声音说:“怪谁?要不是你自己作怪,我们在去年下雪前就能到京城了!”
“分明是你们太着急,要我说再迟十几天也来得及,也不至于一个个的都被冻成……唔唔!”
第三个声音咬着牙,“你闭嘴,真是有辱斯文,说出去你是我江南去年的新晋解元公,我都嫌丢人!”
云萝忽然打开了马车的窗户,从城门口的人群中扫过,“袁承!”
城门前,穿着黑儒衫的几个年轻人顿时齐齐的转过头来,袁承更是一把甩开捂着他嘴的同伴颠颠的朝她跑了过来,“哎呀表妹,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你,我原本还想着先找个客栈休整一下,等明日递了帖子再去拜访呢。”
云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其他的几位学子也都走了过来,纷纷行礼。
一共九名学子,有些是相识的,有的则不曾见过面。
云萝回礼之后先看向李三郎喊了一声“姐夫”,然后转头跟袁承说道,“城里稍微好点的客栈都已经爆满,哪里还能空出来让你休整一晚?”
袁承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么早就都爆满了?”
云萝眼角一耷,“不早了,三月初九开场考试,今天已经二月十九,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踩着日子过来吗?”
身后同窗好几个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初在越州城见过几次面的陈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悠悠的说道:“若不是山长拿出了戒尺要打他,他怕是还要再拖延个十几天才肯动身来京城呢。”
刚才捂了袁承嘴的那个少年皱着眉头说道:“真想不管他了,让他独自一人上京来才好。”
嘴上说得不好听,可事实上不还是全都和袁承踩着时间的过来了吗?
云萝便看着那少年说道:“张公子,常宁伯夫人见你迟迟没有回来很是担心,前几日还来拜访询问江南那边的事,担心你在那边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这少年正是常宁伯的长子张睿,十四岁就中了举,之后下江南考核进入江南书院,今年十八,是京城里许多夫人眼中的好女婿人选。
张睿闻言,脸上浮现了一丝惭色,又瞪了袁承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劳烦卫姑娘了,我进城后就马上回家去向我爹娘报个平安。”
袁承当做没看见,伸手在云萝的头顶比划了一下,惊讶的说道:“不过才半年不见,你竟是长高了这么多!”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是不会高兴的!
云萝撇开他,与另外的几位学子说道:“城里离贡院近的客栈都已经没了空位,稍远些的也基本爆满,各位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去我家住宿?”
张睿却说:“还是住我家去吧,平时还能相互探讨学问。”
最后商议了一下,除了有两人在京城有亲眷,其余的人便分成了两拨,袁承和李三郎自不必多说,陈琛也一口就答应了云萝的邀请,另外三人则随张睿去了常宁伯府。
两拨人一起进城,然后在一个路口分开,云萝坐在车辕上与骑马的三人说话,“从去年的十月开始,京城里就陆续的涌进了大批的赶考举人,到现在,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比你们更迟的恐怕也不大有了。”
袁承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陈琛则转头打量着沿路的景象,说道:“进京前,我爹倒是嘱咐了我许多注意事项,只是他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有踏足京城了,难免有些地方会疏忽,不知卫姑娘可否跟我们说说如今城里的形势?”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云萝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月容。
月容看着小姐坐在外面,她一个丫鬟却反而坐在马车里面,心里很慌。眼看小姐终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了,她连忙虚着半边屁股坐在凳上,趴着窗户跟外面的三位公子说道:“因为大量的赶考学子到达京城,各大茶楼酒馆中几乎每天都有文人汇聚,斗诗博文,相互讨教,那些有才之人的名声就逐渐传扬了开来。如今,在学子中呼声最高的是冀北锦州的封炫,他是冀北总督家的二公子,去年秋闱是冀北解元,听说他写的文章辞藻华丽,一片锦绣。”
陈琛、李三郎,还有云萝都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到了袁承的身上。
他们这边也有一个解元呢,还是江南地区的解元!
舞文弄墨比文才,江南书院的学子从没怕过谁!
月容略微停顿了会儿,又接着说道:“年前也有许多江南的学子到了京城,其中有几位来自江南书院,不过他们并不经常参加文会,似乎偶尔有兴致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学子中名声不显,但是……”
她迅速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说道:“奴婢之前听长公主说,有几位学子已经在朝中好几位大人的心里挂了号。”
陈琛愣了下,忙问道:“知道是哪几位吗?”
月容想了想,犹豫的说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模糊听见一点,有一个叫赵琦的,大理寺的大人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思维清晰,想法还是什么的十分新颖,是个断案的好手。还有一个叫乌……乌……”
“乌来福?”
“对,是这个名儿!”月容恍然道,“长公主说,翰林院的董大人赞他写了一手好字,说他字字如画,其余的奴婢也没听请。”
而听她这么说来,云萝也想起了一件事,说道:“我之前在宫里遇到户部的温尚书,他也赞了一个叫白黎轩的人,说他算术极好,拨起算盘来不像个读书人。我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可也是你们书院的?”
陈琛忍俊不禁,袁承也是抽了下嘴角,说道:“确实有这么一位,白师兄家里世代都是给人做账房的,从会爬开始,他的玩具就是算盘,后来才发现,他在读书上也有些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