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染把老家的房子修整完毕,苗圃和花房准备就绪。何一笙终于循着云染给他的地址,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鹭湖村。从洛兰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长假是笃定泡汤了,可能这一整年都不会有什么休假的机会。
他事先租好了车,开进了鹭湖村,这一路导航加地图,倒也十分顺利。
可是等进了村子以后,面对那些长得一模一样怎么看都没有美感的砖瓦房,他就产生了迷路的错觉。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一个从他车边路过的村民,连忙从车上跑下来,问道:“不好意思,阿姨,我是来找云染的,她今年二十岁还不到,个子高高的,大概有这么高,短发——”
“哦,你是来找云染的,她家在村子靠里面的地方,不好找,我还是带你进去。”那位大婶热情极了,一边走一边热络地询问他,“你是云染什么人啊?前两天她就带了一个高高瘦瘦蛮漂亮的少年回来——”
“我是来跟她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
其实所谓的“商量”,就只是一块遮羞布。而他这次的目的就是求她高抬贵手,把第二版的改良配方卖给他们。
“哦,我还以为你是那男孩的家人,专程跑来把人给抓回家的。我劝过云染好多遍了,不要收留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们都是穷人,争不过那些有钱人的。不惹麻烦就是好了。”大婶絮絮叨叨地念道。
何一笙啼笑皆非:“云染又不是小孩子,她自己有分寸。”
就凭他跟云染打交道的那几次,她不光没有一点幼稚和不成熟,还有着非常强烈的个性和自己的规划。
可不是那种成年了还会给家里人惹事的麻烦精。
反而是他太小看她了。
大婶把他带到了路口,给他指明了前面的路:“喏,沿着这条路笔直往下走,最里面那家就是了。”
大婶转身离去了,何一笙又继续往前。
村子里的路都是最原始的、不加修饰的那种泥土路,里面还夹杂着尖锐的碎石子,他穿着一双真皮底的皮鞋走在上面,只觉得脚疼。
突然,噗得一声,一颗石头精准地擦过他的脸颊,险些把他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给撞下来。
何一笙扶住眼镜,猛然往后退了一步:“不要开这种玩笑,如果把人给砸伤了——”
他教训人的话语在见到从树下悠然走出来的少年之后,就戛然而止。
江砚殊那一双眼睛,黑得就像透不进光的深海,幽暗的波光在他的眼睛里闪动,危险而又森冷。
“江少……?”
“如果你是抱着想要云染交出第二版破茧配方的心思而来的,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江砚殊微笑道,“因为——就算你真的能够说服她,让她把配方让出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云染不会在背后搞那种抹黑别人的小动作,因为不屑。
可他就不一样了。
他这颗心都是黑的。
他只知道,如果想要去做一件事,就要不择手段、不计较得失地去做。
江砚殊摇晃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我刚刚把你们买配方的消息无偿送给了营销号。现在,他们还没把这个消息发出去,大概是准备晚上八点见。你们还有时间去做一个应急公关。”
何一笙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
他嘴里都是发苦的,破茧的配方是买断过来的,这件事情在洛兰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尤其是相关的公司高层。
买断一个配方,再署上一位有些名气但是江郎才尽的调香师的大名,这是调香行业的潜规则和灰暗面。
就连F国最负盛名的高级调香师蒂埃里,在刚入行的时候,也曾受过这等不公平的待遇。
明明是他的作品,可是作品后面跟随的名字却没有他。
等到后来这件丑闻被爆出,那个冒名顶替的调香师就此被各大香水公司联手封杀,而蒂埃里则走上了属于他的创作巅峰。
可是萧瑷,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情况。
她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代表作,甚至连一个能证明她实力的练习之作都没有。
她一上来就靠破茧扬名,而如果被爆出破茧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根本就不是她亲手调配出来的作品……这未免也太讽刺了。
江砚殊慢条斯理道:“你现在时间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我劝你还是先保住萧瑷的名声比较好。不然过了今晚,大家都会知道,她就是一个无耻的小偷。”
“——这就是我对她找那个管家的女儿一起曝光云染身世的回礼。希望你们都会喜欢这个礼物。”
他的表情和语调还是彬彬有礼,如果忽略他所说的这些话,他还是何一笙记忆里那个温柔文雅的翩翩美少年。
可是能在这些复杂的家庭里成长的人,耳濡目染得多了,有谁会是真正的无知和弱小?
何一笙才刚到鹭湖村,五分钟还不到,又立刻发动汽车离开了。
他一边联系公关部门,一边猛踩油门:“赶紧找人联系营销号,把他们手里关于大小姐从别人手里买来破茧配方的消息暂时压一压。然后放一个明星的爆料,越劲爆越好,绝对不能让配方的事情闹大!”
就像当初萧宁爆光了云染的家庭状况之前,江砚殊早就预料到她们会这样做,却又束手无策。因为网络的传播速度太快,而网络营销这个行业又是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是引火烧身。
当日云染身上发生的状况,即将在萧瑷身上重演。
江砚殊看着何一笙开车离开,这才收起了脸上那种冷漠阴森的表情,快步回到云染刚打理好的新家。
“还有什么活需要我帮忙?”一进屋,他就看见云染站在花架面前,用园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已经枯萎的枝条和黄叶。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异常专注,好像这些花草就是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是她此生无比挚爱的恋人。
云染抽出空隙瞄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少晒太阳少干活。”
江砚殊的体质实在是太娇贵了,只是在夏天烈日底下跟泥水工一道干了几天活,直接晒脱了两层皮,暴露出来的新皮肤灼热发红,还会起红点。
那些泥水工居然还劝他继续晒晒太阳,脱皮了也没事,多脱几层就能晒出男人味……
真是胡说八道不讲科学,有些人皮肤角质层天生单薄,容易过敏脱皮起红血丝,这哪里是多脱几层皮就能治好的?
直接毁容还差不多!
云染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上的剪刀:“我去给你配一点精油吧。”
“不用了。”江砚殊突然伸展双臂,把她困在花架和自己的胸膛之间,他轻笑道,“就问你一个事。如果有人在背后说,你白白养活了一个根本不会干活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人——你是什么想法?”
云染抱怨道:“怎么跑到我面前来说这种话还不够,还要在你那里说?”
村子里的老婶子们见她突然搬回来住了,也听说她马上就要去大城市读大学,都想给她张罗亲事——鹭湖村有个恶习,一般女孩子读完初中就可以回家嫁人了,读高中那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但是像她那样能去大城市念大学的又是不同了,就成了香饽饽。
俗话说孩子随娘,娘挫挫一窝,现在云染都能考上大学,用时髦的话来说,她就是天生基因好,正适合养孩子。
等云染弄清楚对方的逻辑之后,就只剩下深深的疑惑和不解:基因,难道不该是两个人的事,还有天意?
而在大婶们心里,那个严重干扰云染把她的好基因传递下去的罪魁祸首,妥妥就是江砚殊了。
大婶们对他的恨意就如鹭湖村背后的青山那样连绵不断:瞧瞧他那一双手,还有那细致的皮肤,一看就是干不动重活的废材!
不能干活也就算了,整天黏在云染身边,靠她养着,还害得她没空相亲。
江砚殊憋着笑,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胛:“所以我想多干点活,好好表现,让她们不要再缠着你……”
云染最近已经开始适应了他近来的画风突变,很淡定地回答:“算了吧,没必要对别人的眼光和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太在意。”
江砚殊又道:“嗯,再说我长得也就一般,可她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拖累你,让你赶快把我赶走?”
遥想他们当初刚认识那会儿,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高贵冷艳的气质,禁欲又高冷,还有一股莫名的高高在上感,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喜欢撒娇的缠人精。
系统为了表达对某人的鄙夷之情,言简意赅一个字:呕。
系统宝宝真是要给他跪了,戏精都没你会演,这全世界刁民都想害你的戏份到底还要演到几时啊?
没完没了吗?
云染忽略系统的配音,淡定地回答:“第一,你长得很好看了,绝对不是一般人的长相。第二,不可能所有人都能了解你,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山村里的晚上没有丰富多彩的夜生活,除了睡觉就看电视玩手机,手机信号也不太好。
对云染来说,电视就只有科普类的节目是能看的下去的,比如动物世界什么的。
今晚那期动物世界恰好是海底霸主专题,介绍海底十大危险生物。
云染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一点都不知道网络上又再次乱套了。
这段时间,连续不断地出现颇有爆点的新闻,众网友都有点审美疲劳了,感觉自己不是走在撕逼的路上,就是正在参加骂战。
今晚的爆炸新闻有两个,一个是某知名清纯女性被踢爆了脚踏N条船,其中竟还有向来以模范丈夫著称的某位影帝。另一个则是被誉为“华国最年轻最后潜力”的调香师萧瑷。
萧瑷以一款名为破茧的香水成名,在香水协会重新规范了橡木苔的使用方法后,在贵宾品鉴会上被时尚女皇纳沙当众质疑,现有“内部人士”宣称,破茧这个配方根本就不是萧瑷完成的。
她以萧启正爱女的身份,抢夺了另一位调香师的作品。
当然萧瑷本人的热度完全是没有办法跟明星相比的,但是关注她的人也有不少。
“我当时就看了洛兰的品鉴会直播,纳沙曾说过一句话,破茧这两个版本的配方,前后就像判若两人,前者充满了灵气,后者没有灵魂。如果这个爆料是真实的话,那么这个原因就找到了。”
“也就是说,萧大小姐仗着自己亲爹是总裁,直接抢走了别的调香师的作品,然后堂而皇之地冠上自己的姓名?卧槽,这个世上还能有更无耻的人吗?”
“大家也别急着下结论,纳沙最擅长的领域又不是香水,而是服装设计,她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也许她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呢?”
“我觉得这个爆料很有可能是真实的。正因为顶替了别人的作品,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再调配出一个新配方来。我很喜欢旧版的那个破茧,前两天也买了新版,的确是有差距,尤其是在尾调的地方。”
这一次,变成萧瑷自己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和diss的对象,更糟糕的是,她甚至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破茧是她亲手调配出来的,也解释不了为何新版的破茧会口碑跌落得如此厉害。
就跟曾经的原主一样,她有口难言,只能默默承受。
云染刷了一会儿微博,就觉得没意思,直接把手机往身边一扔,继续专心致志地看她的动物世界。
江砚殊突然问:“你喜欢虎鲨吗?”
云染转过头,有点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嗯?”
“我说,你觉得虎鲨怎么样?丑陋,凶猛而又庞大,遇见任何生物都会无情地撕咬和吞噬,永远游离在最黑暗的地带。”
就像他。
尽管他可以扮演成另一个更讨喜的模样,让她喜欢上他,可是从内心深处,他还是想要真实的自己被接纳。
“哦……”云染皱着眉,“说它是海底霸主也不为过,威风又霸气。”
“所以呢?你有可能会喜欢它吗?”
关于虎鲨的画面突然一转,转成了五彩斑斓的箱型水母,幽暗的彩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神色莫名。
云染想了一想,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挺难回答的。
不过回不回答都不重要,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她倾过身,伸手按住他的后颈,然后把他往前一按……
可怜无助又弱小的系统立刻丢下辣条捂住双眼:你又拿错剧本!我要投诉你污染宝宝纯洁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