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何一笙以为这是她的气话。
可是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她不是那种孩子气的人。
她认为他们无法破解她留下的难题,那么……他们可能是真的做不到,就像当初整个香水实验室的团队都没发现她的配方里有一个这么大的漏洞!
“小何,你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萧启正整理着正装领结,还顺手轻拍了一下何一笙的背脊,“你也连续加班了十几天了,今天开始一定要给你放个长假。”
何一笙望着展厅里熙熙攘攘的衣香鬓影,还有场边早已准备就绪的直播媒体,一股止都止不住的恐惧猛然涌上他的心头。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遗漏了的。
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云染当初那句话“这是一件不成功的次品,是失败之作”……
他急促道:“萧总,我觉得这次的发布会还是太着急了。”
凌晨时分才刚出检验结果,上午就开放会场,召开vip客户的品鉴会,到场的除了洛兰的贵宾顾客以外,还有许多业内知名的时尚主编。
他们的眼光都是油里炼过的,只要出现一点点纰漏,那个场面就会无法控制。
这还是直播!
一旦场面失控,就算媒体肯合作,切断直播画面,可那些关注此次洛兰事件、等候在直播间的观众又该怎么办?
何一笙看着直播间里不断上升观看人数,只觉得头晕目眩。
“急是急了一点,可是这又什么办法?”萧启正叹气道,“再没有实质性的好消息,我们在M国股票就要跌到退市了,每过去一分钟,市值就直接蒸发掉上千万美金。放心,我刚才闻过改进后的香水,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
何一笙目送萧启正一步一步走向会场中心,中途还不断地停下来,跟那些时尚主编握手寒暄。
在聚光灯下,匆忙布置而成的会场看上去依旧完美,就过去的那一场品鉴发布会一样。
萧启正和萧瑷父女游刃有余地在诸位时尚界人士中间穿梭而行,接受众人的交口称赞。
他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完美公关,化解了多日以来的公众危机。
可是——
何一笙紧皱着眉: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他当初就犯下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在云染跟洛兰的“专家”之间,最终选择相信专家,根本不相信她说过的那些话,甚至还以为她是小孩子说气话。
可是现在,这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再次犯下巨大的错误?
“各位来宾,今天是洛兰本年首次的贵宾品鉴会,关于这几日破茧因为橡木苔超标而下架整改的风波,我们已经用自己最大的努力交出了一份答卷。”萧瑷穿着一条斜肩的小黑裙站在台上。
当她一开口说话,台下的目光都凝聚于在她的身上。
洁白的皮肤在裁剪得当的小黑裙的映衬下,黑与白,界限分明,却又显现出一种反差强烈的美感。
她是那样美丽,就像被上帝亲吻过的宠儿。
“这份答卷到底完美与否,需要在座各位共同鉴定。”萧瑷松开话筒,干脆利落地做了总结陈词,“那么,我宣布,本次贵宾品鉴会正式开场!”
早已就位的乐队开始演奏轻柔的轻音乐。礼仪小姐捧着用玻璃瓶简单灌装的新版破茧上场,一一分发给在场贵宾。
一场香气盛宴就这样拉开序幕。
萧瑷仔细地观察着台下这些人的反应,看着他们把香水喷在试香纸上,轻轻嗅着……
很快,她一直高高悬起的心就慢慢放下了。
目前为止,大家的反馈都很好。
她成功了!
就连空间都开始奶声奶气地口吐彩虹屁:主人,我就说这个办法一定成功的,你要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呀。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能力。
只不过失去了空间后依然具备调香能力的云染让她心态失衡。她不禁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她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就有这么大吗?
可是现在,她终于成功改进了她的配方。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实力还是强过云染的?
“不好意思,我能说一句话吗?”唯一一位没有穿礼服长裙,而是穿着一身利落吸烟装、金发雪肤的女人突然用抑扬顿挫的法语发问,“关于破茧的一点疑问。”
所有悄声说话的宾客们立刻停下了目前的话题,纷纷对这个女人行注目礼。
若是仔细去观察这个说话的女人,大家都能看出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她的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嘴角边还有两道分明的法令纹,这让她的面相看上去严厉而又不好相处。
“她就是纳沙吧?”
“没错,就是她,那位时尚界女皇!”
“万万没想到,这次洛兰的面子居然这么大,居然请到了纳沙……”
要知道,洛兰在凌晨才宣告解决了橡木苔超标的问题,上午就召开了品鉴发布会。
不管怎么样,纳沙都是在场的唯一一个外国人,她这样特地改变行程,赶来参加,就足以说明她的诚意了。
萧瑷握着话筒,也愣住了。
她之前肯答应参加那个“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真人秀,也是因为节目组说能请到时尚女皇纳沙,可是现在,这位大名鼎鼎的时尚界女皇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跟在场的所有女宾都不一样,别人穿着能够展现出女人柔美线条和风情的礼服裙,就只有她一个异类,穿着一套分外潇洒的吸烟装,一头金色的短发蓬松地打着卷,看上去帅气而又利落。
光是跟她遥遥相对,萧瑷就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
“您……”她用中文说了一个字,立刻就换成F语,“请您尽管提问。只要是关于破茧的一切问题,我都能做出解答。”
穿梭在人群当中分发试香纸的服务生立刻把一个话筒递给纳沙。
纳沙清了清嗓子,直接一针见血:“我非常喜欢你调配的破茧,但是我却一点都不喜欢你改进后的版本,它已经完全丧失了原本的灵魂。原来尾调里的橡木苔是最唯美的收场,因为它微微辛辣,让前面柔媚的花香调得以升华,可是现在的新破茧很平庸,没有任何特色。”
萧瑷:“……”
在场的许多人听不懂F语,根本不知道纳沙说了什么。
可是萧瑷死磕了七八年的F语,虽然不能每一字每一句话都能听得分明,至少也能听懂八成以上。
纳沙说她喜欢原来那个版本的破茧,却对她亲手改动的那一个给出了严厉的批评!
为什么?
这怎么可能?
明明两者的香气是差不多的啊!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当你把橡木苔重新提纯以后,它的气味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原本它是带点辛辣的苔藓芳香,可是现在呢?它更像一种皮革的气味。”纳沙看见她呆滞的表情,更加不满,连珠炮弹地发出质疑,“怎么?作为一名调香师,你难道就跟普通人似的无法区分这两者的区别吗?”
“不是,您听我解释——”
萧瑷近乎于慌乱地开口,可是当她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解释不了。
她真的没有觉察出橡木苔在提纯之后,气味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她只是觉得,新配方的破茧跟原本云染的那个是有些许不同,但是最主要的茉莉主香调是没有变的。
这一点点微妙的不同,很快就被她给忽略过去——反正只要香味差不多,而香水能够通过安全检查,帮助公司度过这次难关,那就足够了。
“如果你们把这样的垃圾拿出来给自己的贵宾客户,恕我直言,”纳沙抱着双臂,不满道,“你们迟早会完蛋。”
洛兰的香水品鉴会是直播的。
之前公关部并不知道时尚女皇纳沙居然会改变自己早就安排好的行程,中途跑来参加这次品鉴活动,根本连F文翻译都没准备。
可是观看直播的网友当中却有许多自学或者专业学习F语的能人。
他们自发配上了弹幕,把纳沙炮轰新版破茧的话给逐字逐句地写了下来,又在后面附上中文翻译。
顿时有网友惊叹道:“真不愧是时尚女魔头,一开口就是如此犀利,让人根本招架不住啊!”
也有人提出了相反的意见:“这个叫纳沙的老女人是什么玩意?反正我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没看见萧瑷小姐姐都快被她给问哭了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居然还有人不知道纳沙是谁?我都惊呆了。让我来大发慈悲告诉你吧,这个被你称作老女人的人可是世界级时尚杂志的女总裁,她跟许多著名设计师都是朋友,她的品味受到整个时尚界的交口称赞。反而是萧瑷,她站在纳沙面前,才什么都不是!”
“哎呦,瞧楼上那副崇洋媚外的德性,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是吧?只要是外国人,又是混时尚圈的,她就比我们国内的设计师调香师珍贵是吧?”
何一笙看着网络上俨然分裂成两大派、还越吵越火热的舆论形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疾步冲到展厅外面,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云染打了一个电话。
他尽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又淡定,但是他失败了:“你有在看节目吗?”
云染的语调也是带着一种天然的漫不经心,就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不能打扰到她:“哦,看了一部分。”
枉费她在一开始还觉得萧瑷想出了什么绝妙的点子,居然能够摆脱困境——她甚至以为那个空间项链又被她那双巧手缝缝补补修好了,也许能产出不怎么科学的改良版橡木苔。
结果弄了半天,她也就是把橡木苔重新做了提纯。
真是浪费她的感情。
“你们在开这种规模的发布会之前,都不找几个生化专业的专家咨询一下的吗?”云染分外不解,“去处掉橡木苔中的部分成分,它本身的分子结构就会发生改变,气味自然也会产生变化。这应该是基本常识吧?”
何一笙:“……”
虽然没有证据,而她说的也是事实,可他就觉得她平板的语调当中充满了强烈的鄙夷意味。
因为,他们在她眼里就是连“基本常识”都没有的人了……
何一笙也不跟她兜圈子里,直接问:“你应该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局面,也有了自己的对策吧?”
“当然有,”云染道,“毕竟这是‘我的作品’。”
洛兰召开贵宾品鉴会,在现场惨遭打脸的新闻火速在网上扩展开来。
#洛兰你居然又翻车了#的热搜词也一路高歌猛进,踏进了热搜排行的前十。
站纳沙和站萧瑷的两派网友撕得天昏地暗,就好像破茧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娃一样。
现在这娃疑似被养歪了,大家都很心痛。
可是不管娃长得有多歪,但她到底也曾是大家的心头肉,突然一个外国人跑出来大肆抨击一通,谁都开心不起来:就只有我们可以关上门来揍娃,你一个外人跑过来凑什么热闹呢?
而曾经的热搜人选云染,早就被大家遗忘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倒是洛兰菡城分公司的负责人主动给云染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的语气特别特别客气,客气得都近乎于谦卑。
“上一次,我们的员工没把事情给说清楚,虽然私人直接租一块地,租十年的例子暂时还不存在,但是我们可以当先例啊!”
系统嫌弃道:你那种破烂土地,谁会想要,真收到手,至少还得花上一年时间来改良土质,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嘛。
菡城分公司的经理见她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租金嘛,每年交一次就够了,也没必要一口交完,不知道你意属的土地租金是多少?”
云染道:“可惜我改变主意了,不想租这块地了。”
“……”分公司经理整个人都是崩溃的,“那你是看上哪一块地了吗?大家都是朋友了,一点小忙而已,我们能帮则帮!”
云染望了望头顶,只见那三个泥水工正在挥汗如雨地重修屋顶,眼见很快就要完工了。
而院子里,她刚改良过的两个机器人正弯着身体拔草,机械手臂在行动时还会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
还有江砚殊,就跟吃错了药一样,就跟着机器人一起修整屋后那块空地,因为长时间被太阳暴晒,都晒脱了两层皮。
岁月静好,一派和谐。
相比之下,这个电话就纯属噪音,影响她的心情。
云染无情地回答:“暂时没这个需要。如果你们真有诚意的话,就让洛徵本人来跟我谈,别的拿不定主意的人,恕不接待。”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正在屋顶上忙碌的泥水工人们取笑她:“小姑娘哦,年纪小小的,口气倒是蛮大的。”
云染收起手机,朝大家笑了一笑,她这一笑,原本严肃紧绷的脸一下子变得柔和了:“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大家下来歇一歇,等最热的时间过去了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