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把自己收藏中的部份宝贝借给皮尔卡顿公司之外,宁卫民也没忘了京城的两家美术院校——国家美院和工艺美院。
尤其是后者,因为天然自带实用美术的属性,比国家美院的纯艺术派更适合商用,无论是此前还是在今后,都注定会对他的个人事业起到莫大的帮助。
实际上对宁卫民来说,无论是出于回报对方的,还是出于利己的目的,甚至是出于当初曾对霍延平所做的公益性承诺,他都一直存有把自己收藏中的部分近代美术画作,长期出借给这两个美术院校展览的意愿。
所以待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除了忙和生意上的事儿,宁卫民也抽空跟两家院校就此事进行了多次接触与沟通。
那自不用说,两家美术院校对宁卫民主动释放的好意相当惊喜,表现得分外积极。
最初接触的时候,两所院校的领导,除了对宁卫民的慷慨大加称赞,充分表达出各自的感激之心和敬佩之情之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尽快把这些名家大作赶紧接回自己的学校。
毕竟国内目前在教育方面可以投入的资源太少了,尤其是美术专业这样的“偏门”。
即使是国家最高等的美术学府,但每年能拿到手的经费仍然少的可怜,顶多就勉强维系基本的教学工作,哪儿有闲钱去买这些名家的美术作品?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宁卫民总是能整出些花活,时不时给这些美术院校的师生找点外快,就连教授和老师们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怎么可能产生这方面的奢望?
所以现在宁卫民给予他们的,那是他们平时完全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简直就是梦想照进了现实。
而同时,更需要强调一点的是,这些名家大作又确实是美术行业在专业教学中所缺少,又急需的东西。
有机会能够临摹名家的真品,多看精品画作,对每个专业美术人才的眼界、见识提升,和磨炼绘画技巧都是极为有效的方式。
虽然不能说是必需品。
但这就像国家兵乓球队想买的动作捕捉进口设备一样,是属于能够在关键的细处帮助专业人士突破瓶颈,有可能让艺术境界更进一步的好东西。
所以就连两大院校,已经算是美术家的不少知名教授,对此事也殷切得很。
说是满心澎湃,激动莫名,一点不夸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件事不可能于短时间办成,压根就不是急茬的事儿。
宁卫民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他绝不可能头脑发热,一冲动就跑来搞捐赠做好事的。
那么怎么保证这些画作的绝对安全,就成了摆在大家面前最现实问题。
这里的“安全”不仅仅是说防盗和防火的问题,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保存书画是需要相当专业的保存条件的,湿度、光线、温度、防尘,都要考虑到才行。
而且样样都需要专业性,不管是设备,还是人。
但很可惜的是,如果以实际情况来判断,以两所美术院校目前只有几栋简易楼的条件,现在可并不具备这样的硬件儿基础。
于是很快的时间里,两所院校的校领导就都熄火了,仿佛被一瓢凉水给浇醒了。
他们瞬间理解了宁卫民的需要——要想拿到这些画作进行展览和教学工作,起码也得弄出几间临摹室,设备条件还得达到专业美术馆的级别才行。
这怎么可能呢?
原本他们就是买不起马的破落户,为了养马还要盖个庄园,这是什么操作?
无疑更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了。
不过好在宁卫民能提出问题,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来不是为了戏耍大家,看别人难受的。
他又召开了会议。
而且就在校领导们都沉默不语,面显尴尬的时候,宁卫民便态度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其实大家不说,我也知道大家发愁什么。对学校的实际情况我是有一定了解的,缺资金是不是?没关系,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咱们能跟教育局做好沟通工作,获得准许的话,我愿意出资给在咱们校区里分别兴建一栋楼,作为校方专属的美术馆。这样一来,不但我出借给各位的书画作品能够获得安全的保证,就是咱们学校的教授和老师的作品,也会同样获得更好的保存条件……”
“什么!居然要捐楼给我们?”
“宁经理,你说的是真的?”
“盖楼可不便宜呀!”
“专业级的展览馆,哪怕一栋三层小楼,至少也得几百万!”
宁卫民的话登时就在现场引发了渲染大波,这个消息让在座众多校领导再也没法保持矜持。”
哪怕他们都有身为美术家和专家的涵养,但此时完全失去了气定神闲的镇定。
这一点不奇怪,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卫民真的做出来了借马,还要附送庄园的事儿。
而且这已经不仅仅是金钱的馈赠了,宁卫民要赠送给他们的更是名声,名气,业内影响,和社会地位。
真的建立起来这么个美术馆,那就是天大的面子,两所学校现有的局限,一切都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毫无疑问,这个惊天的消息一旦确认公布。
他们两所院校就会得更优的报考生源,在教育体系中的地位也会大大靠前,想当老师的美术人才首要目标就是来他们的学校。
完全可以说,他们要彻底奠定全国美术院校领头羊的地位了。
什么川美,广美,浙美,在教学条件上,立刻就会被他们甩下一大截去。
这种变化,足够让其他美术院线急红眼,羡慕得跳脚的。
“对,是真的。我就是要捐楼给咱们两所院校。这既是为了帮助我们院校培养出更优秀的美术人才,也是为了回报长久以来各位对于我在各方面的支持。我没有什么附加条件,只希望我们能共同在工艺美术领域建立起一条产学结合的方式,能够以一种良性循环,来改变我们美术行业和美术人才缺乏经济支持的现状。所以钱不是问题,各位也不用帮我可以省钱。我们先着手设计工作吧,尽量把设计方案根据现实的条件做到最优,我也会请一些外籍专业人士提供意见的。总之,我希望我为咱们两所学校建造的美术馆是务实的,专业的,只要该花的钱,那咱们就花……”
在座所有人的神情,在听到宁卫民的这番话后,先是惊讶,然后进而转为肃然起敬。
结果就是所有人迅速达成了精神共识,不可抑制的爆发出了一次感激的掌声。
尽管这些人多数都是四十开外,尽管只有不到七八个人在场,但他们没有人在意自己和宁卫民的年龄差,仍然以一种真心的感动让掌声产生了热烈的效果。
“有眼光,有魄力!”一个老教授心服口服。
“难怪皮尔卡顿公司和坛宫饭庄能发展这么快!”又一个教授说。
“后生可畏啊。宁经理,虽然我们打交道这么久了,但今天我还是有一种刚认识你的感觉。那好,今后让我们继续互相支持吧。我相信我们在美术行业里,一定能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前景……”
工艺美院的副校长很认真的保证,并对宁卫民伸出了感激的手。
或许有人会因此又要说宁卫民是圣母了,或许有人会担心宁卫民出借的画作会被无耻小人偷偷掉包,认为他这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属于自找倒霉呢。
但说实话,有这种类似的想法的人,那是既小气,又愚蠢,而且可笑。
确实,人的本质都是自私的,这点无可厚非。
人比人并不高尚多少,很多高尚的行为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大多情况都是根据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才能做出的。
但是我们得承认,即使自私自利,那也是需要有脑子的。
别的不说,难道书画这种东西,是那种像瓷器一样,可以安安静静的摆放着,永远不会损坏的东西吗?
要是那样的话,当初康术德在地摊儿上收来的古物,也不会打一开始就毫不犹豫的要出卖古画了。
实际上,完全就让康术德说中了,打宁卫民借助霍欣的帮助,搞来上万幅名家书画后,他就因此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这些画作的储存和维护可没那么简单,时不时就得拿出来展展,挂在墙上晾晾,以免发潮,起霜。
没有拥有过名家画作的人根本不会懂得其中的麻烦。
但宁卫民却早就明白过来了,敢情收藏也是个体力活和技术活。
要不是因为宁卫民办坛宫饭庄,还有帮助康术德很快收回了马家花园,要不是有康术德、罗广亮和小陶这样可靠的人可以托付,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坚持这么久。
坦白的说,在他最疲惫的时候,连后悔自己的贪心都是有过的。
早知道这份辛苦,他才不会买这么多。
所以从最基础的实际出发,对外出借画作,这本身就是一种宁卫民因为自身局限性而产生的需要。
借出去他还能省省自己的力气,少操点心。
另外,无论从产业投入和布局还有公益性上来讲,他也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留在自己身边藏着的那是死宝贝,只有拿出来让人看,才是活宝贝。
这些书画本不应该是属于个人之物,其文化价值原本就该是全国人民共同享有的东西。
宁卫民当初也是对霍延平做出类似承诺的,他说过自己之所以和港客争抢,买下这些书画,并不是只图书画升值,也有保全民族资产的意思。
这话不能说全是假话,尤其是以他今天的财富而论,这话的成色甚至已经变成了七成真,三成假。
更别说,即使是从私利上来讲,难道不是任何一个行业要想保持遥遥领先的地位,都需要持续在研发上进行资源投入嘛?
那工美行业也是一样啊。
宁卫民用手里的东西去增加教学方面的投入,往大了说是替国家和美术行业做贡献,往小了说也为了未来拥有更多的人才,好把工美行业这块蛋糕做大,保证他个人源源不绝的行业领先地位和利润。
所以出借美术作品给美术院校,持续加强与美术院校合作关系,这是高瞻远瞩,非常必要的一步棋。
留着不给别人看,难道就等着这些书画在家起毛嘛。
当然,考虑到这些书画本身的经济价值,以及未来的巨大潜力,失窃和掉包这种事儿难免发生。
毕竟故宫都遭遇过好几次贼,有的贼还真的偷成了。
常林钻石也有在展览期间被人调包的传闻。
但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起码可以降低概率,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难道因为有贪污的行为,我们就不交税了?
难道因为担心地震的风险,我们就永远睡在露天处?
没这样的道理吧,这么走极端的人,生活里恐怕是没有的。
这或许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一个例子,在没有能力的人眼里,任何事情都是困难,只有放弃。
但在真心想做事的人眼里,任何困难和障碍都可以找到办法去克服,起码应该尝试尝试。
宁卫民就是这样,说实话在他的眼里,文化产业实在是太庞大的市场了,所以一切投入都是值得的。
拿出借书画给京城的美术院校这件事来说,他捐楼给校方盖美术馆只是第一步,后续他还要成立一个专业的保管公司,建立严谨的安保制度,甚至聘请国内外的专业人才,来负责自己收藏的打理工作呢。
因为他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自己未来的收藏还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收藏在未来可以应用的地方,所产生的经济价值也会越来越多。
要做一个收藏大家,文化大亨,那就得有惊人的气魄,所以他才会自己兴办潘家园旧货市场。
他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的眼光已经开始放在整个文化产业的上层位置了。
哪怕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但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经占据了不少优质资源,俨然成了华夏文化对内运营和对外输出的主导者。
而前所未有的美妙前景就在前方等着他,十分令人期待。